黄钺：人臣翘楚，人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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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石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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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人收藏的数千片匾额中，有不少题匾人物曾经被历史的高光所聚焦，其中有些人物不但名垂青史，甚至在某些方面以其过人之处，得以笑傲于历史长河之巅。

譬如笔者曾写过这么一个题匾人物：史贻直，或许是中国古代人臣中在朝当官时间最长的人，他高官厚禄六十二年，比历史上当皇帝最久的康熙在位的时间还长。当官六十二年，谁能比得过他？

史贻直画像

本期匾额人物，笔者来谈一谈另一个堪称古代人臣之最的人：黄钺。跟史贻直一样，黄钺也是清代中后期的历史人物。黄钺于乾隆十五年（1750）出生于安徽芜湖。通过黄钺题匾的牌匾《明经》落款文字，我们可以得知两点：

清·道光甲申（1824）年【明经】匾

福建品藏文化公司收藏

第一，黄钺的身份包括了“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南书房行走”等，说明他不仅是朝廷重臣，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太子师等。虽然从历史政治角度看，黄钺并不为大众所熟知，但他绝对是显赫一时的重臣。这点我们后面再谈。

第二，此匾立于道光甲申年（1824），这个时间点很值得玩味。从乾隆十五年（1750）到道光甲申年（1824），已经是一段很漫长的岁月了，照推理此时黄钺已然是风烛残年了。但是且慢，先告诉诸位看官，从这一年算起，黄钺还有整整十七年的活头。

行文至此，先抒发一下笔者本人的感慨吧，也是两点：

其一，黄钺整整活了九十二岁，以古代生存条件来说，他的寿命简直令人拍案叫绝，蔚为称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古代能有如此福报？

笔者不敢说黄钺是不是古代最长寿的人臣之中的当权人物（但绝对是少数者之一），不过至少可以确定：笔者阅匾无数，黄钺毋庸置疑是最长寿的匾额人物。

其二，黄钺作为嘉庆年间十五位最重要的人臣之一，为什么在历史上却鲜为人知？当然，黄钺的鲜为人知，仅仅是从历史政治人物的层面而言的，大众对之深觉陌生。但实际上，黄钺本人是清代优秀的书画家，不乏作品存世，在收藏界享有较大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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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好奇心的驱使，笔者对黄钺这个人物做了深入的研究，发现他的长寿、位极人臣、籍籍无名（历史政治角度），三者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笔者试论述之。

七十四岁身着官服的黄钺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黄钺二十三岁，这一年他参加了安徽芜湖地区的府试。实事求是地说，这把年纪才考童试，黄钺也算是落后分子了。但他的考卷交上去，被安徽学政朱筠看到了，后者很赏识：“这个人是个奇才啊。”

奇才不奇才，要看从哪个角度去看。黄钺确实是有才华的，这也是他后来成为文艺大家的缘由所在。但有才华跟会不会考试，通常不是一回事。这不，朱筠出于赏识黄钺，把他带到京城去参加国子监的院试，结果黄钺考了个大鸭蛋。好吧，考鸭蛋不至于，但没考好是真。

虽然没考上国子监生员，但黄钺还是大有收获：他被纪晓岚看中，后者把他挖去参与《四库全书》的录入工作。在这里，黄钺得以见识各式各样的大学问家，以及各种学识文库，这让他的学问也突飞猛进。

要说黄钺还真不是考试的好手，他就这样晃啊晃的，直到三十八岁才考上举人，他自己想想都脸红啊：“好没面子……”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大器不怕晚成。黄钺四十岁的时候，一举考中了进士，这一年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

乾隆皇帝也算善解人意：“既然黄钺年纪大了，直接跳过实习阶段，授予他户部主事的职位。”但是呢，户部向来是大权臣和珅的地盘，黄钺跟和珅合不来，又没资本跟他叫板，怎么办？黄钺二话不说，直接请假回家了。

说是请假，其实就是辞职。黄钺在老家一待就是多年，主要是办书院，育人子弟。可见，黄钺其实没什么官瘾，他骨子里还是个文人，而且是个温和的文人。

通过前面的描述，黄钺的性格与为人特征就显而易见了：

首先，他是有才的，但不是朝廷主旋律语境下的“才”，而是偏文艺家风格的才华横溢。这就是为什么，黄钺后来成为一代文艺大家，书画艺术水平顶呱呱。

其次，黄钺骨子里是正直的，这点从他不肯跟和珅同流合污可见。但是呢，他的正直是温和的，他的文人风骨也是温和式的，这就注定了他不会为了社会责任或公平正义之类的政治诉求，而与他人大动干戈，甚至为民请命这种事也不见得会去做。

归根结底，愤世嫉俗、怒火抗争、挺身而出、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视死如归等，诸如此类，这种为人风格或气质，跟黄钺是无关的。他只是自己不愿做坏人坏事罢了，除此之外，他并不是个很有态度的人。他更多的热情，在于艺术，以及办教育。

一言以蔽之：黄钺既不作恶，也不做英雄，坏事好事都跟他无关，没什么可记录在案的，所以他在历史政治舞台上几乎是隐身的，今天的我们几乎没有听说过他，只能用籍籍无名来形容他的历史政治地位。

此外，依笔者之见，黄钺的为人特点：既不做亏心事，且晚年热心于捐钱捐物做个人慈善；也不会为了身外之事抗争什么，不至于引火烧身，所以，恶报与他无关，福报也不会亏着他。这种活法，说白了，就是恬淡如水，而这恰恰是他晚年得以长寿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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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但是，重要的话说两遍就好：黄钺在历史政治舞台上的无名，以及他那明哲保身式的处事风格，并不影响他在彼时皇室眼皮底下的地位。实际上，黄钺恰恰是嘉庆、道光两位皇帝眼中的大红人。

嘉庆四年（1799年），在安徽芜湖老家办学多年的黄钺，经安徽巡抚朱圭举荐，终于被嘉庆仁宗皇帝想起来了：“朕记得当年有一位叫黄钺的户部主事，因与和珅不和，告假回乡了，如今他怎么样了呢？”

嘉庆皇帝二话不说，把黄钺从安徽召来问话：“朕没登基之前就久闻你的大名了，这么多年为何躲在家里不出来做官？”黄钺当然如实禀告了：我当年讨厌和珅，但又奈何不了他，所以只好告假回家了。

天下人都知道，嘉庆最痛恨的就是和珅。就在嘉庆找黄钺来问话的这年正月，宠爱了和珅半辈子的前皇帝、彼时的太上皇乾隆，驾崩西去了。乾隆的丧事刚办完，嘉庆就下令查办了和珅，不但抄了他的家，还赐予他自尽。

笔者相信，正是两人怀着对和珅共同的厌恶或恨意，使嘉庆皇帝对黄钺有了别样的感情。从那以后，闲居家乡多年的黄钺，竟然开始平步青云，在皇家政治舞台上如日中天：

嘉庆九年（1804），嘉庆提升黄钺“入直南书房”；嘉庆二十四年（1819），升为礼部尚书，“赐紫禁城骑马肩舆入直”，加封太子少保衔。

嘉庆皇帝对黄钺的宠爱，被道光皇帝继承了：嘉庆驾崩，道光即位后，第一时间封黄钺为军机大臣，不久又任命他为户部尚书。

至此，黄钺到了位极人臣的巅峰。道光三年，道光皇帝下令给嘉庆时期的功臣画像，黄钺赫然在列。这所有的一切，充分说明了黄钺在皇室眼中的地位。

历史就是这么微妙：大凡心怀家国天下的忠良之臣，抑或为非作歹的大奸臣，他们往往对历史的进程有着重大的或好或坏的影响，但他们未必会长期受到皇家的注意或待见，今日恩宠明日下大牢，是常有的事；而像黄钺这种对历史政治进程影响不大，甚至说可有可无之人，却往往受到皇室几十年如一日的恩宠。

道光六年，经黄钺再三请辞，道光皇帝终于批准他告老还乡了，时年黄钺已经七十六岁，他总共在朝任职了二十七年。

作为生来有福气的人，黄钺足足活了九十二岁，直到道光二十一年（1841），他才因失明而去世。不消说，道光宣宗皇帝，又给他追封了一大堆荣誉，不在话下。

作为一个在历史政治舞台上籍籍无名的重臣，但在文化艺术领域颇有影响的文艺大家，黄钺最重要的传世著作是《二十四画品》。

该论著从二十四个方面，提出了对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标准，对后世影响很大。在此，摘录部分，以飨读者：

气韵

六法之难，气韵为最。

意居笔先，妙在画外。

如音栖弦，如烟成霭。

天风冷冷，水波濊濊。

体物周流，无小无大。

读万卷书，庶几心会。

神妙

云蒸龙变，春交树花。

造化在我，心耶手耶？

驱役众美，不名一家。

工似工意，尔众无哗。

偶然得之，夫何可加？

学徒皓首，茫无津涯。

高古

即之不得，思之不至。

寓目得心，旋取旋弃。

繙金仙书，搨石鼓字。

古雪四山，充塞无地。

羲皇上人，或知其意。

既无能名，谁泄其秘？

苍润

妙法既臻，菁华日振。

气厚则苍，神和乃润。

不丰而腴，不刻而俊。

山雨洒衣，空翠黏鬓。

介乎迹象，尚非精进；

如松之阴，匠心斯印。

沉雄

目极万里，心游大荒。

魄力破地，天为之昂。

括之无遗，恢之弥张。

名将临敌，骏马勒缰。

诗曰魏武，书曰真卿。

虽不能至，夫亦可方。

冲和

暮春晚霁，赪霞日消。

风雨虚铎，籁过洞箫。

三爵油油，毋哺其糟。

举之可见，求之已遥。

得非力致，失因意骄。

加彼五味，其法维调。

澹远

白云在空，好风不收。

瑶琴罢挥，寒漪细流。

偶尔坐对，啸歌悠悠。

遇简以静，若疾乍瘳。

望之心移，即之销忧。

于诗为陶，于时为秋。

朴拙

大巧若拙，归朴返真。

草衣卉服，如三代人。

相遇殊野，相言弥亲。

寓显於晦，寄心於身。

譬彼冬严，乃和於春。

知雄守雌，聚精会神。

超脱

腕有古人，机无留停。

意趣高妙，纵其性灵。

峨峨天宫，严严仙扃。

置身空虚，谁为户庭。

遇物自肖，设象自形。

纵意恣肆，如尘冥冥。

奇辟

造境无难，驱毫维艰。

犹之理径，繁芜用删。

苦思内敛，幽况外颁。

极其神妙，天为破悭。

洞天清閟，蓬壶幽闲。

以手扣扉，砉然启关。

纵横

积法成弊，舍法大好。

匪夷所思，势不可了。

曰一笔耕，况一笔扫。

天地古今，出之怀抱。

游戏拾得，终不可保。

是有真宰，而敢草草。

淋漓

风驰雨骤，不可求思。

苍苍茫茫，我摄得之。

兴尽而返，贪则神疲。

毋使墨饱，而令笔饥。

酒香勃郁，书味华滋。

此时一挥，乐不可支。

荒寒

边幅不修，精采无既。

粗服乱头，有名士气。

野水纵横，乱山荒蔚。

蒹葭苍苍，白露晞未。

洗其铅华，卓尔名贵。

佳茗留甘，谏果回味。

清旷

皓月高台，清光大来。

眠琴在膝，飞香满怀。

冲霄之鹤，映水之梅。

意所未设，笔为之开。

可以药俗，可以增才。

局促瑟缩，胡为也哉！

性灵

耳目既饫，心手有喜。

天倪所动，妙不能已。

自本自根，亦经亦史。

浅窥若成，深探匪止。

听其自然。法为之死。

譬之诗歌，沧浪孺子。

圆浑

盘以喻地，笠以写天。

万象远视，遇方成圆。

画亦造化，理无二焉。

圆斯气裕，浑则神全。

和光熙融，物华娟妍。

欲造苍润，斯途其先。

幽邃

山不在高，惟深则幽。

林不在茂，惟健乃修。

毋理不足，而境是求。

毋貌有馀，而笔不遒。

息之深深，体之休休。

脱有未得，扩之以游。

明净

虚亭枕流，荷花当秋。

紫花的的，碧潭悠悠。

美人明装，载桡兰舟。

目送心艳，神留於幽。

净与花竞，明争水浮。

施朱傅粉，徒招众羞。

健拔

剑拔弩张，书家所诮。

纵笔快意，画亦不妙。

体足用充，神警骨峭。

轩然而来，凭虚长啸。

大往固难，细入尤要。

颊上三毫，裴楷乃笑。

简洁

厚不因多，薄不因少。

旨哉斯言，朗若天晓。

务简先繁，欲洁去小。

人方辞费，我一笔了。

喻妙於微，游物之表。

夫谁则之？不鸣之鸟。

精谨

石建奏事，书马误四。

谨则有馀，精则未至。

了然於胸，殚神竭智。

富於千篇，贫於一字。

慎之思之，然后位置。

使寸管中，有千古寄。

俊爽

如逢真人，云中依稀。

如相骏马，毛骨权奇。

未尽谛视，先生光辉。

气偕韵出，理将妙归。

名花午放，彩鸾朝飞。

一涉想像，皆成滞机。

空灵

栩栩欲动，落落不群。

空兮灵兮，元气絪缊。

骨疏神密。外合中分。

自饶韵致，非关烟云。

香销炉中，不火而薰。

鸡鸣桑颠，清扬远闻。

韵秀

间架是立，韶秀始基。

如济墨海，此为之涯，

媚因韶误，嫩为秀歧。

但抱妍骨，休憎面媸。

有如艳女，有如佳儿。

非不可爱，大雅其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