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沈从文在中国现代小说界的地位算不上一流,但一部《边城》足以为他留下一席之地。最初了解沈从文是通过读他的学生汪曾祺的文集。心想学生能写成这样,师傅必然更佳,于是陆陆续续地找了很多他的作品看。一周前在时代报上又看到一篇写他的文字,很精彩但有讹误,于是动了写他的念头。

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大兵哥(统领官身边的书记员),用笔打出一片天地,得以站在大学讲坛上,实在是不容易的。他的成就在我看来,绝不止于《边城》,也并非其诗作被徐志摩欣赏(沈从文的诗歌好,少有人知)。我所敬佩的,始终是他在解放后的几十年历史文物研究。

解放前的沈从文,创作了《八骏图》、《边城》、《湘行散记》等作品,奠定了其著名作家的地位。然而解放前一年,郭沫若写了篇《斥反动文艺》,指名道姓说沈从文“一直是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顿时将沈从文从一个作家骂成了一个文物研究者。

虽然我不喜欢郭沫若的为人,但这是段政治,和个人关系不大。说来还得谢谢郭老板,不然沈从文也只是写出《边城》的一介小说家而已。沈从文身后留下的六十多个专题的文物研究中,周总理授意撰写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无疑是其中份量最重的一部。

有意思的是,解放三十年后《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出版时,作序的竟然还是郭沫若。难怪汪曾祺会感慨“人事变幻,云水悠悠,逝者如斯,谁能逆料?”

沈从文性格平和,自谓十分“耐烦”(锲而不舍、不怕费劲)。正是这种优点,让他受到打击后还能平淡处之,在博物馆内研究了一辈子文物,留下大量学术遗产。

说到文物研究,也并非受到排挤后灰心的结果。沈从文从18岁起就在军队开始接触文物了。他的上司统领官是个有学问的人,所收藏的“百来轴自宋及明清的旧画,与几十件铜器及古瓷,还有十来箱书籍,一大批碑帖”通通都是叫沈从文登记管理的。见识和眼力在当时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写这篇东西前,我重读了《边城》和《湘行散记》,还有汪曾祺和张充和纪念他的文字,特别有本《沈从文文物和艺术研究文集》,题目取得好,叫做“花花朵朵、坛坛罐罐”。里面收录了近50篇研究论著,是他后半生文物研究成果的精华。相对小说而言,我坚信这些文字能让沈从文为人们记住更久。这本书里基本都是很专业的话题,很多我也一知半解,比如古代的镜子、古人的胡子、玻璃工艺、瓷器、织金锦等等,只能作为参考书。

其中有篇未发表过的遗作倒是值得分享,题目是《“商山四皓”和“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历来被引用为脱离尘世所累,悠然世外的隐逸生活,其中“南山”的解释更是五花八门。而“商山四皓”是指秦朝时隐居商雒深山,后汉高祖刘邦请出来,辅助太子的四位高龄贤人,历史上叫做“商山四皓”。

沈从文这篇考证文章的观点是陶诗中的“南山”即为“商山四皓”。他的观点源于文物实例,其一是日本人在朝鲜挖过一个汉墓,里面有件竹篾编成的框子,除了用彩漆绘了西汉以来的孝子故事外,还在一角上绘了四位高士,旁边隶书写了“南山四皓”。另外在河南邓县出土过南朝大墓,内有一块浮雕大方砖,四个人像旁也有楷书“南山四皓”的字样。可见“商山四皓”在汉代和六朝时期,通常叫做“南山四皓”。

如此可以知道陶潜此句含义,东篱采菊时,依然会想起隐居南山那四位辅助老人,还是心存报国之志。正可和“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立意相近啊。引用此文不是断定“南山”即为“商山四皓”,而是这个解释是我所看到的解释中,论证最严谨最详实的。这也是沈从文所说的“用文物证史,可以启发我们不少新知,至少可以提供新的材料,性质也相当扎实可靠”。

文章开头说到报载内容有误,是指张充和为沈从文写的挽辞结束。张充和是沈从文的小姨子,汉学家傅汉思的妻子,著名书法家。

报载的是“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 其实是以竖行写下的,正确的读法是:“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这是我少年时就牢记的内容,汪曾祺有篇怀念老师的文章也以“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为题,不致有错在此指出,并与作者共怀沈从文。

转自网络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