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僧,亦道,亦俗,亦男,亦女的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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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红学爱好者总是喜欢把《红楼梦》中的人物说成是现实中的某个人,这是一种错误的解读方法。文学作品塑造人物本来就是“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鲁迅),《红楼梦》也如此,它的人物形象不是只从某一个原型转化而来的,更何况作者要避开文字狱,怎么也不可能把现实中的人完全照搬过来。

“妙玉”就是一个集合众多原型的形象。作者在妙玉形象上设置了一些疑点却几乎不给读者线索,让读者在阅读时不得不去揣想人物所代表的意义,你能解其中味就解其中味,你不能解,作者也不告诉你。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岫烟评价妙玉:“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

我认为这句话对妙玉最简要的评价也是解读妙玉的钥。我在这里把俗语改为:“亦僧,亦道,亦俗,亦男,亦女”。我这样改是有理由的,请看下文。

林之孝告知王夫人:“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他竟未回乡。”

这段介绍露出妙玉的是“僧不僧、道不道、俗不俗”。

带法修行是为了健康为了避病灾,并非真心进入空门,修行的是佛学,所以要瞻仰“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可是她师父又“极精演先天神数”,而“先天神数”却是道家的法宝。可不就是一个“僧不僧,道不道”的人?

修行佛学的妙玉最崇拜的不是佛学,而是道学。我们看到的是:她“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反倒是不见妙玉称扬佛义。或许有人会反驳说这只是说“文是庄子的好”,但欣赏庄子之文又何必要自称“畸人”,这毕竟不符合僧伲的身份。这不就是“僧不僧、道不道”?也许又有人会反驳:“道教不是道家。”但庄子还的确是道家所推认的祖师爷之一。

妙玉修行而带发,大约是在等待吧。等待身体好了可以还俗还是在等待某个人物出现?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显示出“俗”,可又是在空门的,这不就是“俗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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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新的问题来了。妙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试着做简单的推论。

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父母亡故后家里怎么样呢?没有交代。妙玉已经十八岁了,身体应该没问题了,我们看《红楼梦》,也没看到写她身体有什么问题。所以如果是身体问题,那么她可以回家了。可事实是妙玉还是带发修行,她在躲避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据我看来两者都有。

林之孝介绍她带发修行是避病灾,真巧来到长安,师父去世了,师父临死前告诫妙玉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读到这里我产生怀疑:林之孝来回的是在苏州采访聘买小尼姑,小道姑情况,而妙玉虽说是苏州人,可现在却在京城,林之孝从哪儿得知这号人物的,难不成是苏州有人告知后采办人贾蔷在京都找到了妙玉?还是林之孝另外在京都找到妙玉的?这里应该是隐藏了一些秘密。当然,有一点时清楚的:妙玉现在不能回苏州。但这一点绝不是“极精演先天神数”的师父演算出的,因为妙玉这里的最后结局还是“终陷淖泥中”。那么这位师父带着她到京城时躲避灾祸的。灾祸来自哪?

邢岫烟揭示了她来贾府的真相: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

新的问题又来了。不容她的是什么权势?金陵权势大的就是“护官符”上的四大家族,苏州属于金陵的管辖范围,四大家族在苏州肯定也能摆得定各路权贵。但是为苏州或金陵权势所不容的妙玉却投靠到四大家族的第一块牌子——贾府,这不奇怪吗?如果这个权势是高于贾府的,那就应该是同某个王府或皇室有关,那么妙玉躲在京城不回苏州也讲不通了。

况且,妙玉很小就带发修行,一直在寺院中的她怎么可能得罪权势呢?这样看来说她家庭只是一般的官宦人家是假话,加上她带到寺院中的茶具来看,她有显赫的家族,“可怜金玉质”一句也揭示了这一点。这样看来她的家族得罪权势,注意是“权势”而不是“权贵”。

另请注意用的词语:“不合时宜”,一般人都注重“权势不容”,而忽略了“不合时宜”。“不合时宜”的“时”可能指皇位的更迭,也有可能是朝代的兴替。所以不合时宜的应该也是她的家族,妙玉是被牵连而躲在寺院的,因此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家,而是有所等待的。

她等待谁呢?先看【世难容】曲:

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她躲避权势为的是保持高洁而等待朱楼中的王孙公子。荣国府不是王府,贾宝玉也不是这位王孙公子,何况妙玉远在进荣府前就带发修行以避祸并等待时机,妙玉进荣府时十八岁而宝玉才十二岁。与妙玉有约的应该是某位“王孙公子”,但是时运已过,只能“叹”人将老,“辜负”了青春年华,等待中的王孙公子因时运不合适(不合时宜)而与妙玉无缘。

妙玉最终的命运是白白等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落入权贵之手。“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妙玉在“金陵十二钗”中是个异类,既不是贾府所生女儿也不是贾府亲戚,只是安置在栊翠庵中的带发修行者,她在书中的出场也不多,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作者却安排她在正册中的第六位,显然作者对她还是偏爱的。那么作者为何要偏爱这样一个人物呢?我曾经苦苦思考这个问题,最近查阅了明末清初的一些才子才女资料而忽有所悟。

在明清交汇时期有一群才女,她们之中的个别人在家国破亡后或出家为伲姑,或出家为道姑。明初宁河王邓愈的后代邓太妙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本人很有才气,后被亡夫的朋友当做礼物送给了李自成,成了李自成的内廷教师。李自成撤离时邓因小脚不方便跟着而隐居,有种说法是做道姑去了。

这个人物使我联想到了妙玉,一是“妙”字相合,二是在动乱时落入李自成手中同贾府败亡时妙玉“终陷淖泥中”相合。而小脚形象让我想起了“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的邢岫烟,邢岫烟是个待嫁姑娘,走路“颤颤巍巍”显然是个汉族的缠脚女子。

另一个人物是邢慈静。她精于书法绘画,能诗会词,一心向佛,号蒲团主人,兰雪斋主。

这个人物让我联想到的是妙玉的蒲团,妙玉也起了号,就像邢岫烟所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当然也想起了邢岫烟,刚才是名中都有“妙”字,现在是姓中都有“邢”字,怎就这么巧呢?于是也想起了邢岫烟同妙玉的师徒关系。

另外出家为伲的还有在嘉定三屠后嘉定望族——侯门——的媳妇夏淑吉、宁若生这两大才女。

在明清交汇时期还有一些才子,其中明宗室的才子有朱耷(八大山人)、石涛。只是他俩都是明宗室的旁支了(因此无才补苍天)。

朱耷在明亡后削发为僧,后改信道教。石涛也做过僧人。

作者塑造妙玉应该是取材于这些人物,妙玉所等的是宗室子弟,如果作者是江宁织造府后代曹雪芹的话,那么不可能是明朝宗室子弟,但曹雪芹增删之前的《石头记》很有可能是明宗室后代或忠于明朝的遗民所作,那么妙玉等待的就有可能是明朝的王孙公子。曹雪芹增删《石头记》为《红楼梦》时,没有完全删除妙玉的这些痕迹。

邢岫烟说的“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也应该是增删前就有的,作者借助邢岫烟之口表达的是妙玉的复杂身份:亦僧、亦道、亦男、亦女。

作者塑造了两个人物,妙玉为正,邢岫烟为副,妙玉高洁不屈而终陷泥淖,邢岫烟屈从世俗而得以善终,用这种方式来完整地表达这一群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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