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手记•//香港的文学“发烧友”

文/周百义

《香港当代文学精品丛书》

上世纪90年代,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香港当代文学精品丛书》,其中收集了香港225位作家的作品,其中有曹聚仁、曾敏之、刘以鬯、犁青等老一辈作家的力作,也有张开冰、梦莉等青年新秀的作品。这年5月,我随副总编辑周季胜和责任编辑吴双一同赴港参加丛书首发式。

我们从深圳罗湖口岸过境,乘火车到港。接我们的张诗剑是丛书主编之一,他带领我们换了几次地铁到了弥敦道豉油街,住进了一个只有上下铺的酒店里。看见狭窄的客房,来之前估计会受到隆重接待的预期立即降低了许多。这天晚上,张诗剑和他的文友们在酒店里为我们接风。大家频频举杯,气氛热烈。饭后,张诗剑站起来,说每个人付费若干。参加宴请的作家们心照不宣,纷纷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着花花绿绿的票子如数递给张诗剑。

内地经济情况虽然不太好,但当着客人的面“凑份子”招待客人的情况我还从未见过。当场我们不便问,后来才知道,香港政府对作家协会没有任何的资助,也没有用纳税人的钱养着专业作家一说。这些人之所以喜爱文学,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因为是“发烧友”。

这批“发烧友”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张诗剑夫妇及老诗人犁青。

张诗剑和夫人陈娟均系厦门大学中文系20世纪6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70年代旅港。他们先后做过教师、编辑,也打过工。目前,妻子陈娟拾起了下放农场劳动时学会的针灸技术,以此为生。尽管经济并不富裕,他们夫妇还是联合一批从内地去港的文朋诗友,如巴桐、夏马、曾聪、田野等组织了“龙香文学社”。他们以诗文为纽带,团结在一起,自费出版了《当代诗坛》《文学报》,编选了《龙香文学丛书》30余种。当初出版《文学报》时,每位编委每期出500港元印刷费,后来得到了实业家施祥鹏的支持,才暂时摆脱了经济压力。目前,他们以微薄的广告收入维持,每期印行万余份。报纸主要供世界各地大学及图书馆、各文艺团体和文学爱好者订阅。《文学报》编辑部,就在张诗剑夫人陈娟开办的针灸门诊部里。房子的前半部分,是学中文的陈娟为病人扎针灸、拔火罐,间或为人看看阴宅和阳宅的地方。门诊部后面一个不足六平方米的小房子,主编张诗剑就在这里办公。传统的中医、堪舆和文学,就在这富有传奇色彩的地方顽强地生长着。这次为了编选《香港当代文学精品丛书》,夫妇俩不知打了多少电话,克服重重困难,历时一年半才将这几百万字的文稿交给出版社。这次在香港见到张诗剑在文学界的朋友,人皆称他们是香港文学界的“活雷锋”。

5月27日,在湾仔高尔夫游艇俱乐部举行了“香港文学促进会成立三周年暨《香港当代文学精品丛书》赠书典礼”。新华社香港分社副社长张浚生等均到场祝贺。中新社、中通社及亚视、翡翠等媒体也到场采访。老作家刘以鬯带病来参加了会议。这天晚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第二天,年届六旬的犁青亲自开着他的宝马车来接我们去他家做客。与张诗剑夫妇相比,诗人犁青则属于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都十分丰富的另一类人。

犁青目前在香港经营着一家大型跨国公司,他住在清水湾乡村公园中,典雅精致的别墅,绿树与红花簇拥的宽大的书房。别看他在商界早已享有盛名,其实早在20世纪40年代,12岁的小诗人犁青就出版了童话诗集《红花的故事》。60年代,他所在的侨居国华文被禁,他搁笔20多年,直到80年代返回香港定居,他才重新提笔。从此,他的诗兴勃发而不可收。1983年以来,他先后出版了《踏浪归来》《千里风流一路情》《情深处处》等6本诗集。同时,他主编了《诗世界》丛刊,创办了“文学世界出版社”“作家出版社”。近年来,他又致力于华文文学的联系与交流,先后发起组织了“文学世界联谊会”,并以他主编的《文学世界》作为共同耕耘的园地。尽管他在实业上是一位成功者,完全可以尽情地享受这份富裕的生活,但他对文学的钟情时刻没有放弃。商务繁忙,他有时一天要飞到四个国家,但他每到一地不是先去谈商务,而是找到当地的文朋诗友,来一顿精神会餐。台湾的、内地的及东南亚的文学界朋友到香港来了,他总是出面接待。我注意到,他近年来硕果累累,但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写在洽谈商务之余:在列车上,在候机大厅里,抑或是深夜。如诗《未名湖畔》篇末注明“1988年元月6日于新港航机上写”。

这天中午,犁青带着他的小儿子、儿媳、孙子和我们一起到清水湾“乡村俱乐部”吃海鲜。俱乐部面朝大海,视野开阔。菜很丰盛,主人亦很好客,犁青不停地朝我们面前的盘子里夹菜。最后,剩下两个馒头,两片菜叶,犁青大约见我们都不打算吃了,他自己夹起菜叶,将盘子上的残羹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略仰着头,不慌不忙地将沾有佐料的菜叶有滋有味地吞了下去。

饭后,犁青的儿子开车带我们游览了海洋公园,去乘坐高空缆车,观看蔚蓝的大海,然后,去海豚馆看温驯可爱的海豚表演。晚上,犁青带我们又去了太平山,在山顶用西餐,面对维多利亚港美丽的夜色,我们边吃边聊文学与出版。

此事已过去多年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出境,第一次去香港,所以记忆犹新:文学创作于香港的朋友而言,不是作为谋生的手段,更不是作为获取名声的工具,文学于他们而言,是一种心灵的寄托,一种精神的追求。

周百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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