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城市脱困之路:从多伦多滨水区2.0的卷土重来说起

王 鹏 腾讯研究院资深专家

2017 年,Alphabet(Google的母公司)旗下 Sidewalk Labs 推出了一个划时代的多伦多滨水区(Quayside Toronto)规划方案,开创了一种数据驱动的城市规划和运营方法的体系,历经多年周折后,终于在 2020 年夭折于疫情导致的财务困难。

对于这个项目,笔者之前写过很多篇文章来综述、惋惜和反思。

从最开始《智慧城市 | 阿里与谷歌的决胜之战》时候的高歌猛进,到《Sidewalk 新规划:未来城市的现实回归》时挥刀自宫的悲壮,到如今终于因疫情导致的经济衰退而折戟沉沙,我们见证了一个基于技术理想的新乌托邦的完整故事。”

Sidewalk 最初那个震惊了几个行业的方案,我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使用 ICT 技术深刻改造整个城市系统的完整思考。城市传感网、开放数据 API、无人驾驶为主的交通系统、高度混合的用地、新的路网结构、实时动态路权、高层木结构和预制建筑、主动需求管理、高优先级步行系统、智能垃圾处理系统……呈现了一个近乎科幻的、可以基于数据驱动和运营的未来城市图景。

相比以前全球范围内的政府投资驱动的未来城市和智慧城市实践,这虽然只是一个顶层设计,但是实实在在地立足于 Google 的投资生态和技术能力,从市场化角度思考数据运营和城市运营,并在探讨可持续盈利和发展的路径。

2022 年 2 月,多伦多市宣布了在其滨水区新的中标开发商,并推出新的开发计划,人称 Quayside2.0。规划中承诺“建设 800 套经济适用公寓、两英亩的森林、屋顶农场、专注于本土文化的新艺术场所、第一个全电动零碳社区”,“城市社区应是自然和人工环境的复合体”,“希望城市是绿色的——效果图中满是植物”,强调 “人类生命、植物生命和自然世界的重要性”。

在此之后,媒体掀起一阵对智慧城市的批判和反思:“智慧城市之殇”、“杀死智慧城市”、“以包容韧性活力的田园社区取代智慧项目”等声音甚嚣尘上,似乎数据已经人人喊打,成了“风雨、飞鸟和蜜蜂”的死敌。

可以理解,这个新的规划建基于 Sidewalk Labs 的失败方案之上,规避敏感的数据问题,以使新的开发商更容易获得市民和政府的支持。然而,这样的“技术复辟”真能代表城市发展的趋势么?

风气之先

根据从媒体上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当年Google创始人拉里佩奇,作为一个技术理想主义者,自然很容易看不惯堵车的城市。但他的选择,不是马斯克的飞行器或者隧道,而是提出一个用数据改造整个城市系统的伟大想法。

在此之前,无论是松岛还是马斯达尔,都还只是对城市某些系统的局部改造,并未站在一个“系统之系统”的高度,去重构整个城市的建造和运行方式。在此之后,虽然技术路线各有差异,雄安新区、Wovencity等都采用了这种物理空间与数字空间同步规划建设、整体思考的方法,去响应新技术革命带来的城市变革需求。

当然,作为一个互联网公司,也许是的确不熟悉房地产开发的规则,Google选择了一块并不太合适的土地来实现其理想(当然北美更合适的选择也的确不多),除了城市政府和市民,还要对付一个二房东Waterfront Toronto。其初始方案高调的数据理想,互联网公司的技术自信,对市民和地方影响力的低估,都为后续的失败潜伏了危机。

作为一个利益主体多元、有明确短期盈利要求的项目来说,这些附加的理想和相应的投入,无疑会破坏本来就如走钢丝般危险的资金平衡,何况还有疫情的雪上加霜。

Google 在 2022 年刚落成的加州新总部 Bay View 项目中,真正展示了其数字技术结合城市理想的更现实的成就。全覆盖的 BIPV 太阳能表皮提供 40% 电力需求、完全开放式办公、零水损耗、2030 年实现零碳运行,还有个可供数千员工临时居住的小镇。

这些成就足以说明技术的价值及其建设数字驱动的可持续城市系统的能力。但是,城市的复杂性,决定了这种未来实验很难在自有园区以外真正的城市实施。

Google Bay View新总部

数据之惑

数据是 Quayside 规划的灵魂,却也是其失败的导火索,几乎抵消其提出的自动驾驶、垃圾处理、更舒适的街道和室内环境等等所有改善人们生活环境的科技创新。

事实上,智慧城市只是我们的城市对新技术革命的一种系统性响应。正如一百多年前现代城市规划出现后,才合理安放了汽车、电梯、电力这些工业时代的科技,使其协同为人服务,带来更好的生活方式。

而今,物质、能量和信息的生产与转移方式的改变,似乎都悄悄到达一个新的临界点:L4 自动驾驶汽车的上路、太阳能和储能技术与传统能源的价格平衡点、泛在网络和 XR 技术的广泛应用……城市的规划方法又一次需要改变,创造一个新的城市系统。而数据,则是重新连接和定义各个系统的共同纽带。

数据,并不只是摄像头和二维码。我们以往的城市,通过生产更多的空间和产品来解决人的需求。而在资源限制下,生产总会受到限制,城市也不免会进入存量甚至减量发展阶段。这时我们有了数据工具,能通过高效匹配需求与供给,使有限的资源满足更多的需求,这样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为了实现高效的供需匹配,首先需要用数据来描述需求与供给的时空分布。供给侧数据,涉及各行各业各种系统的运行,而需求数据,则往往是描述人的分布和特征,也往往存在隐私安全的风险。

与互联网应用不同,城市尺度的应用往往并不需要采集详细的个体数据,而更多是人群流量、流向、人群特征等群体数据,完全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规避隐私问题,这一点 Sidewalk Labs 也已经非常小心。

所以说,数据对各个城市系统的改造过程,无论是能源还是环保、交通还是物流、商业还是公共服务,都已经是正在进行且无法逆转的趋势,是目前技术条件下、有限资源限制下改善城市服务能力必然且唯一的方法。

这种因人而变的精准资源匹配,才能让“以人为中心”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未来之路

最后,我们再来分析一下 Quayside2.0 规划公开的一些内容,是否能代表未来。

其实其中木结构和可支付性、节能环保这些目标,与之前的版本并无不同,区别只是去掉了作为辅助的数字化工具路径。倘若真的离开了数字化工具,恐怕这些目标的达成只会成本更高。

再说规划的最大亮点:效果图里满眼的森林、农场和植物。多伦多位于北纬 44 度,跟我国长春相当,漫长的冬天虽然比较湿润,恐怕达到效果图里的状态成本也不会太低。而且单薄的“绿色生态”效果图,不配合相应的技术手段,恐怕如今在哪个国家也谈不上有什么新意。还有那看起来浪漫的“风雨”,当初 Sidewalk 想方设法为街道加热,用自动设备为人行道遮风避雨,就是为了在寒风中方便市民出行,促进街道冬天里的活力和消费,看来也是多此一举?

Quayside2.0效果图

再说零碳社区的目标,通常是指建筑物本身每年的净能量消耗或碳排放量为零,可以独立运作于电网,能够依靠太阳能或风力发电运作。在效果图里并没有大面积的光伏板(即使是 BIPV 恐怕也被森林挡住了)或者风电设施,虽然加拿大核能和可再生能源发电比例的确很高,但仅靠电网脱碳似乎无助于这个社区的低碳优势。而且可再生能源的大量应用,调峰调度需要使用大量数字技术,似乎也与其摒弃数据的理想相悖。

所以说,Quayside2.0 的低技术绿色之路,仅从规划来看,似乎只是“空中楼阁”,缺乏能够倚用的技术基础和现实条件。在大城市资源限制下,实现方案中的经济性和舒适性,只能依靠以数据为中心的技术手段。如果依靠谷歌的技术都无法实现资金平衡,恐怕只能调整规划指标和盈利预期,靠并不高明的故事和对智慧城市的攻讦大概无法令其脱困。

数字技术和智慧城市的发展,虽然会遇到种种困难和挫折,但已成大势所趋,属于上一个时代的田园牧歌式的规划,无法应对城市建设新的复杂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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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鹏:《从一份文档开始的智慧城市新时代》

王鹏:《城市的第一性原理与数字化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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