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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然后呢?| 随机波动

日期: 来源:随机波动StochasticVolatility收集编辑:随机波动

图片由COS提供


“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那么她必须拥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金钱,另一样是自己的房间。”1928年,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这样写到。房间在此处,既是实指,又是虚指,既是实体空间,又是心理空间,既指向女性在社会中的经济权和受教育权,也指向女性不受历史和现实约束而蓬勃溢出的创造力。


近百年后,女性和“房间”的关联仍不断被讨论、被书写。房间划定边界,女性在其中时而感到限制,时而感到自由。房间既是内心活动的外化——房间的失序象征内心的混乱,也和身处其中的个体相互影响,相互改变。走进不同人的房间,如同闯入不同人的内心世界,男与女,老与少,人与人不同,房与房有异。


而更进一步,跳脱出传统意义的女性房间会是什么样的?如果说异性恋婚姻已经逐渐不被视为女性的必要选择,女性还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呢?从她的房间到她们的房间,女性之间的守望相助会是一条新的出路吗?一种以关系为中心、基于照料和互助的新型联结是可能的吗?


本期节目由随机波动与COS联合呈现。


01
百年后回看伍尔夫

 

傅适野:《一间自己的房间》是1928年10月伍尔夫去剑桥大学完成的“命题作文”,她被给定的任务是以“女性与小说”为题发表演讲。1929年3月,她把两份讲稿合成了这篇文章。伍尔夫所说的房间,不仅是一个女性身体的空间,还有一层是心理的空间,以及女性在社会文化领域是否有话语权的问题,为什么女性的声音在文学史上是消失的,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是被男性代表的。

 

周嘉宁:重读《一间自己的房间》时我意识到,我的女性意识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比我年纪更小的女性群体更直接地唤醒的,倒也不完全是从书本当中或从前辈那里获得的经验。在近七八年的时间里,我看到比自己更年轻的群体所做出的努力,让我有很多反省和觉察,重新考虑所有的问题。我想,当伍尔夫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会以为时间过去10年、20年就会有非常大的变化呢?

 

冷建国:我们是在这个时代被海浪拍醒,获得了一种性别的意识,回头再看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才意识到,原来那种山呼海啸般的东西在一个世纪前就出现了。她那里才是海底火山,一直推动着海浪向前翻滚,到今天才拍到我们身上。

 

这个房间除了是文学上的空间和心理上的空间,我觉得伍尔夫还指明了特别根本的一点——这既是文学议题,也是经济议题。她的原话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如果要写小说,那么她必须拥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金钱,另一样是一间自己的房间。”除了房间,她也强调了金钱也即经济权的重要性。让我想到鲁迅写的《娜拉走后怎样》,如果没有经济权,娜拉“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张之琪:我从中还感觉到了一种福柯式的历史写作方式,即物质、空间的变迁如何影响了文学的诞生,有一种考古的感觉。比如伍尔夫写,19世纪每户中产家庭只有一个起居室,供全家人共用,女性如果想要写作就必须在全家共享的空间里写作。她在这个空间里会被各种人打断,没有独立的书房可以栖身,她要很小心地不让仆人、客人发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女性没有自己的空间,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但另一方面,伍尔夫也说,女性的感性就是在全家共享的起居室里不断得到熏陶、磨练的,“人的情感烙在她们的心里,人际关系摆在她们的眼前,因此中产阶级出身的女性提笔写作时,自然而然就会写小说。”


02
故事中那些我们难忘的房间


张之琪:香港作家韩丽珠有一本随笔集叫《回家》,整本书都在探讨家、房子和城市,也在回应在香港这样一个拥挤的大都市里,独居的她跟城市、楼宇、建筑之间的关系。第一篇叫做《孩子的宫殿》,她写朋友P从来没有在相同的房子里待过超过两年,经历了寻找新住所一周却无功而返以后,她累得躺在沙发上做了一个没有颜色的梦。P梦见自己回到童年,跟后来选择离家到远方流浪的母亲一起叠晾晒过的衣服,她问妈妈可不可以给她一个房间,妈妈微笑着说可以,不过家里太狭小,无法区隔出一个房间,不要紧,她说,给我一个衣橱就可以,一个抽屉也足够。母亲当下答应了,但从来没有兑现承诺,可能她实现承诺的配额早在10月怀胎生下她的时候已经全部用完了。因为妈妈怀上她其实是一个意外,并且因为这个意外赔上了后面的人生,妈妈不甘于此,后来便离开了这个家。

 

P说,她以后再也无法离开这个梦了,这个梦就像母亲的子宫,也像她自己的人生,有种不带恶意却把她永远禁锢的能力。她始终感到自己活在那样一个子宫里,一个视她如入侵者急于把她赶出去的子宫,让她永远无法安居,却必须被困在一个没有接纳过自己的湿冷的子宫里。
 
“无法安居”既有显示层面,也有隐喻层面,二者形成一种对照。在现实层面,P小时候家庭的动荡,母亲出走后,由于父亲欠债而不停搬家;在心理层面,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妈妈造成的,是因为妈妈不断拒绝和抛弃她,她才永远无法拥有一种稳定的感受。


傅适野:韩国作家金爱烂的小说集《你的夏天还好吗?》中有一篇叫《虫子》,讲的是“我”和丈夫搬进一个毗邻老旧住宅的蔷薇公寓之后发生的故事。他们用比较低的价钱租到了这个房子,搬来之后才知道这里已被指定为拆迁区。“我”是家庭主妇,大部分时间在公寓里度过,蔷薇公寓与老旧住宅之间靠杂草隔开,房间经常会闯入一些不知名的虫子。
 
在第一层意象中,“我”在搬进公寓第一天就怀孕了,身体变成了一个孩子的容器。第二层是房间作为他们这个小家庭的容器存在,这也是女性每天栖居于其中的容器。第三个层次的“容器”是这个小区以及毗邻的拆迁区。第四层容器便是这个城市本身。金爱烂写道,“不知不觉间,住到宽敞地方的欲望开始转变为对安静生活的向往,以后或许还会向往空气清新的地方,或许会向往有很多好邻居的地方,我讨厌汽车声,却又在全身心的吸收这些声音,每天我都在痛饮城市,这改变了我的表情和语气,改变了内脏的秩序。”
 
除了容器,闯入者的意象也贯穿始终——计划之外的孩子是女性身体的闯入者,虫子、灰尘和噪音是公寓的闯入者,拆迁也是外部的闯入力量。拆迁开始,在外部世界逐渐瓦解的过程中,内部空间也在瓦解——越来越多虫子闯入家中,孩子的生产日期也临近了。在故事的结尾,“我”看到因拆迁被砍断的大树里爬出了无数虫子,“像难民似的涌入城市”,而大树“像切除子宫的女人慷慨地敞开双腿”,这个时候“我”受到惊吓,羊水破了。
 
至此,如套娃般的容器嵌套秩序(孩子在身体中,人在公寓房间中,房间在小区中,拆迁区在城市中)全然被打破。这是闯入者对容器的胜利,是失序对秩序的胜利。而“我”在其中,则像处在阈限状态的赤裸生命,生死未卜,前途未知。
 
冷建国:想到房间,我总是马上想到这部小说,它大概也是大房子类小说里的一个极端——多丽丝·莱辛的《第五个孩子》。莱辛在小说开头用很多笔墨形容了房子之大,年轻的男女主人公是多想通过这样一个大房子,通过家庭的团聚和节日的热闹,弥补童年的缺失。房子太大了,好像有数不清的卧室,莱辛也做出了暗示:当女主人公的妈妈第一次来到这里,目睹这栋房子之大,想到未来可以容纳多少孩子之后,她连续几天异常沉默。
 
女主人公海蕊的第五次怀孕异常艰难和凶险,她觉得五脏六腑被孩子踹得淤青,班生下来也确实是一个不寻常的孩子,像一个怪物,杀死了家里的猫和狗,甚至威胁着4个哥哥和姐姐的生命。这个时候,莱辛不再写房子本身的宽阔和热闹,那些派对悄悄停止,人们都害怕第五个孩子。房子陷入黑暗和沉默,这一家人似乎被这巨大的洞穴吞没。莱辛开始从另一种视角来写房子,写邻居家的灯光如何照进来,在天花板上印出树影,写妈妈醒来之后,在邻居家透来的光里看见班黄绿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似乎想要把她杀死。
 
莱辛为什么不写一栋中规中矩的中产阶级房屋呢?在第五个孩子出生之后,这一家人之间的隔绝、危机四伏以及被世界抛弃的恐怖感,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巨大的房子。

 

周嘉宁:我想到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可能大家会首先想到盖茨比的豪宅,但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视角的叙述者、主人公Nick第一次去Daisy家时看到的场景。我觉得菲斯杰拉德是一个非常善于使用形容词的作家,很善于描述很细微的颜色的变化和光影的变化。
 
Nick穿过了一个很长的走廊,走廊有着粉红色的顶。在那样一个午后,菲茨杰拉德写光是如何穿过了法式落地玻璃窗,而后照进走廊,Nick又是怎样跟随着管家穿过这个走廊,到了一个一下子开阔起来的房间。这段描述给我的印象很深,当时小说还没有改编成电影,很多画面只存在于我的想象当中。小说描述那些非常长的窗帘,被风从一扇窗户里吹出去,从另外一扇窗户吹进来。两个女孩在那个房间里,但人可能看不到她们,窗帘被吹起来以后,那两个女孩仿佛是坐在气球上,慢慢随着窗帘一起飞了起来,又随着风的停止才慢慢落了下来,落下来了以后,Nick才真的听到她们的声音,才真的看到她们的脸。
 
这个房间意向的出现是扑面而来的,菲茨杰拉德的整个描述会让我觉得,他不像是在描述一个物理性的房间本身,有点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人或一种人的精神世界里,你突然之间瞥到了她的精神世界的光影,但好像又看不太清楚。
 
我会有这样一种臆想,可能跟我自己对房间的理解比较重合,对我来说,房间始终不是一个太具有物理性的存在。或者说,它的物理性的存在会跟居住于其中的人的精神发生某种程度的互动。
 
所以,我也很喜欢《1Q84》里青豆居住的房间,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非常整洁、没有任何多余东西的、极其具有功能性的房间。青豆每天在房间里锻炼身体,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维持精神、体格和生活的最基本的需求。这样一个房间与主人公的性格塑造仿佛都有关系,我总觉得,这个房间容纳的不是一个人的肉体,不是更为物理的东西,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个能量场,会跟居住于其中的人的能量产生某种互换,人的能量也会改变房间的气质氛围。

03
人与人不同,房与房有异


张之琪:小说《不对称》里写了一个年轻的出版社女编辑和一个功成名就的老年男作家之间的一段关系。在他们刚开始约会的时候,二人居住的空间是很不一样的。女主角爱丽丝住在纽约一个没有空调、没有电梯的老房子里。她第一次接到作家电话的时候,她正坐在卫生间的马赛克瓷砖上,努力用黄油刀旋紧坏掉的马桶座圈。后来她来到作家的房子,先进了一个复古华丽的电梯,包着黄铜但有点掉漆,出电梯看到了白得发亮的走廊,他的家也是一间白得发亮的房间,醒目地摆着一张国际象棋桌和一张大得出奇的床,床铺得如此整洁,近乎冷漠。

作者写房间白得发亮,床铺得一尘不染,给人感觉这个房子仿佛一个太平间,似乎在强调这是一个老人的房间。作家不仅年纪大了,而且做过多次手术,身体不好,事业上如日中天,身体上又行将就木。这种描写也反映了女生的心理——她一方面想要跟这样一个有权势的男性约会,另一方面他的年龄又对她造成了一种困扰。作者没有直接写她对他的身体的反应,写的是她对于他房间的反应。

 
傅适野:在萨莉·鲁尼的小说《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里,女主角住在当地一栋很大很豪华的房子里,她的约会对象是一个工人阶级男性,他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女性靠写小说能住在这样一个房子里。这个男性进门之后,一直在审视和打量这个房间,他们好像都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这里有一种微妙的女性豪宅对男性心理造成的影响或压迫,好像《不对称》的倒转版。
 
冷建国:萨莉·鲁尼三部小说都涉及到了落差很大的阶级身份,都写到了人进入陌生阶级的生活空间时的仔细打量。《正常人》里是康纳尔来到了玛丽安的大宅,《聊天记录》里是弗朗西斯在尼克家看到了光亮的地板和闪闪发光的咖啡机,到了《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就是工人阶级男友一次次进入女作家租住的豪宅。鲁尼很重视描写这一类的物质实景,当她告诉我们房子怎样的时候,她其实在讲这个人是怎样的,或者人跟人的距离是怎么样产生的。
 
周嘉宁:大概十年前《城市画报》做过一个专题,他们找了将近100个来自各行各业的80后,派记者到这些人的家里,给每个人拍了一张那个人在自己家中的照片。我现在还留着那本杂志,我当时看到的时候觉得非常有趣,当中有一部分文化行业从业者是我认识的人,我对他们的家会很好奇,可以从照片里看到,跟我的想象当中有些差别,但好像大致还是想象中的样子。这个专题里还有更多其他行业的人,有工人阶级,有在城市里面打工的人,有好的学校的学生和一些不那么好的学校的学生。当时还没有那么多人去国外留学,年轻人大部分都还在中国一线城市到三线城市,有一些在镇子上没有离开。
 
那些照片呈现了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比较自然、比较朴素的生活状态,人其实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个房间太多。但一旦走出这个房间,人好像就可以给自己戴上一个社会面具、一种上升星座的伪装,具有一种类似于表演的成分,但你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你跟那个房间的互动和能量是一时没有办法被更改的。
 
此外,图片的力量好像比文字记录更直接,那一期杂志可能这一页是影视行业从业者或一个模特,翻过来就是一个快递员,或在镇上念职业学校的学生。当所有这些面貌放在你面前,你就会意识到社会的层面、组成部分的复杂。那个时候的网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我们没有那么多渠道去了解各种不同的人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冷建国:将房子这个物质层面的存在从一个人的生活或故事中单独抽离来看,也会获得一种新的阅读视角。我这几天突然想到了好多小说里的房间,好像一下子知道作者们为什么如此置景和讲故事了。之前看莫拉维亚的《鄙视》没有太注意里面的房间,这一次发现男性叙述者在强调房子“的确不大”但“也是煞费苦心才找到的”,“现代的房子都是这样小的”,也正是因为房间很小,在他与妻子关系紧张之后,就要面对一个人住客厅的局面,而这种空间的局促和巨大的张力,也让他对于自己和房子一同受到鄙视感到强烈愤懑。小说最后的场景是他们去到制片人的大别墅度假,那也是妻子最后的假期,是疏远与鄙视的某种决战。
 
小说里的房子似乎总是以成组的意向出现,一个小一个大,一个旧一个新,一个充满温情的回忆一个令人痛苦。在威廉·特雷弗的短篇小说《蒂莫西的生日》里,过生日的蒂莫西不想回家,他住在已故同性恋人留下的豪宅里,差遣他的小情人去告诉自己的父母,他因不舒服不回家了。他的父母住在一栋旧且冷清的屋子里,这个房子见证过他们的爱情,正和两个衰老的生命一起走向破败。在费兰特《烦人的爱》里,女人在已逝母亲的卫生间中回忆妈妈如何看自己穿衣脱衣、上妆卸妆,进入父亲的房间,她的回忆是父亲如何让母亲搔首弄姿画下一幅幅人像,又因强烈的占有欲而暴打母亲。

04
共栖居是梦想也是探索


傅适野:在莱辛的小说《到十九号房间去》里,苏珊和马修有一个大房子。孩子上大学之后,苏珊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她可以在阁楼上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但这不能阻断她作为母亲的身份和工作。后来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到市区的一个旅馆租下了一个房间,相比家中大宅,那个房间很小很破,但她在那里可以获得片刻宁静和自由。马修发现妻子不对劲,雇了一个私家侦探,找到了这家旅馆,他觉得妻子一定是出轨了。苏珊发现,解释自己为什么需要这样一个小房间,要比承认自己有一个情人更困难许多,所以,她说自己确实有了情人,马修说,我在外面也有一个情人,不如哪天来一个四人行。小说的结局是,苏珊来到小旅馆,打开煤气自杀了。
 
这里也有一个大豪宅和小房间的对比,而且,并非女性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或在阁楼上拥有自己的房间,就能够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人。女性有了房间之后,又能做些什么或去到哪里呢?
 
周嘉宁:首先,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本身还是最重要的。几年前,我和张悦然的《鲤》做过一期的刊物,主题是“一间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出发点也是伍尔夫,但我们发现,当时很多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房间。我们当时找的全部都是在租房的人,处于各个年龄段,有些人已经租房十几年,年龄最大的一位租房者接近50岁。
 
我相信很多人现在还处于合租状态,10年后这个状态非但没有改善,年轻人尤其是女性的生存状态变得更难了。我相信,有很多女孩是为了能够拥有一个更为独立的生活而走入婚姻,结果反而陷入了一个不好的循环——你想要脱离自己原来的家庭,你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但进入婚姻其实并没有办法带给你一个真正的独立空间,你依然依附于他人。
 
说到女性友谊和互助,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确实需要一种更新型的社会关系,这种社会关系可能之前时代中比较罕见,或者说,我们有这样美好的愿望,但没有真正进入实践的层面。很多关系只有大批量地进入了实践层面之后,才有可供探讨的范本,人们才可以被看到这样新的方式是可以存在的。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前两年一个日剧《四重奏》,现在只能够记得里面的一点点情节,类似于吃炸鸡要不要挤柠檬汁这样的生活细节,但我会记得这4个人的生活状态,他们在感情联结方面算是比较新型的友谊。这种关系是有边界感的,好像一个大气泡当中的小小的气泡,这些小小气泡不会因为彼此碰撞而破碎,它们依然能够在大的气泡当中保持个体的自然的状态。但婚姻关系或恋爱这样的亲密关系,是会挤破这样脆弱的小气泡的。
 
人跟人如果进入到一个相对亲密的关系状态当中去,如果我们是在一个房间当中共处的话,你自身的气泡要保留吗?它的边界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觉得这种可行性都是要通过实践才有可能去证明的,现在很多探讨停留在我们的想象当中,比如说是不是女性之间相处会更容易,是不是也会有一些新的矛盾是现在没有被看到或讨论的?异性之间的矛盾已经被讨论了很多也很充分,但介于友谊和亲密关系之间的互助型社群,无论是2人、3人还是4人关系,都更多是理论层面的美好设想,我会希望看到更多实际的讨论出现。
 
张之琪:今天很多年轻人确实是通过婚姻获得了一个在财产意义上属于自己的房子,无论是和伴侣共同支付首付和房贷,还是父母的财产通过买房的方式转移给子女,单身人士想要买房就更困难一些。在大城市生活成本很高的情况下,婚姻确实是一个更经济的选择,此外的其他方式不被认为是一个好的、理性的、被法律保护的选择。
 
傅适野:在《拼团人生:无关爱情的同居生活》一书里,两个40岁左右的韩国女性没有进入婚姻的欲望,她们决定一起买房。书里没有提到买房过程中她们是否遇到了困难,比如房产证要写谁的名字,更多写的是她们的生活习惯和观念上的一些碰撞。她们的关系介于亲密关系和友谊之间,又结成了一种经济关系,所以比单纯的友谊关系要更复杂。
 
她们的共居生活中也存在一些矛盾,比如家务劳动谁来承担,因为其中爱干净的女性承担家务更多,另一个女性更忙,经常出差,她选择的解决方式是雇佣劳动。在这种生活模式里,人还是会面临很多在异性恋婚姻里或亲密关系里要处理的问题,并不是进入一种新型的关系就自动迎刃而解的。
 
张之琪:这些问题究竟有多少是一个异性恋婚姻本身带给你的,有多少是整个的、更大的社会结构带给你的呢?更大的社会结构指的是,你作为一颗资本主义的螺丝钉,如果要早上7点上班、晚上7点回家,你到底有多少时间来收拾一个房子、经营一个家呢?这种结构性的问题,无论是投射在一个异性恋小家庭上,还是投射到两个同居的同性朋友上,可能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如果我们想要获得一个真正意义上自己的房间,或者说一种自由的生活,仅仅从异性恋婚姻当中退出是不够的,其实是要从那种流水线式的、把我们塑造成这个样子的那一套叙事和社会经济制度中退出,才会有一些可能,但这是比从异性恋婚姻中退出更难的一个选择,因为要付出的代价是更巨大的。

 
傅适野:大家要共建一种新的基于互相照顾的关系,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每个人其实都要去学习如何从过去那种以个体为中心的方式里去解脱出来,转而以一种关系为基本单位来思考很多事情,这也确实需要一个人经历很长的自我教育才能实现。
 
这次我们和周嘉宁聊天的契机之一,也是COS日前拍摄了一系列有关女性的房间的短片,也是一组从“她的房间”到“她们的房间”的故事,嘉宁是角色之一。
 
周嘉宁:这个短片是COS团队在上海拍摄的,他们找了包括我在内的5个五位女性,我们在上海黄浦江边上的河滨大厦里展开一段故事。片中的我仍是一个作家的身份,其他四位女性分别是舞者、模特、音乐人和设计师,我作为一个观察者出现,在那个建筑里观察她们的生活,做下一些记录。短片呈现的是女性生活的日常,我跟每个人的交往是点头之交,比较符合一个现代大城市公寓楼里会产生的邻里关系——虽然说是点头之交,但好像彼此之间又会形成一种相互关照,比如说帮邻居给放在楼道里面的植物浇水,比如伸出援手帮助遇到麻烦的人。那是一些友好而又点到为止的人际交往,我觉得也是城市女性之间比较容易形成的一种关系。
 
傅适野:我们今天这期节目的录制也要感谢我的女邻居的帮助!我去年结识了这位姐姐,她之前帮我浇过花,今天帮我闪送了录音设备。我跟她也有点像嘉宁说的这样一种关系,没有特别熟,我不了解她具体是做什么的、她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当遇到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我们也会努力帮助对方。在现代社会里,我们很有必要形成这样一种联结。
 
冷建国:如果此时我们要达成一种超越异性恋的共居关系还很难的话,去结识一个好的女邻居,并且自己成为一个好的女邻居,互帮互助,还是可以做到的。
 
傅适野:COS的这一系列片子是嘉宁作为一个叙述者穿插于5个短片之中,整体上有点像一块拼图,上一个片子的结尾会留下一些小线索,作为下一个片子的开头。线索之一就是光影的变化,大家在一天中的同一时刻看到同一个天象——日食。巧合的是,嘉宁去年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浪的景观》,第一篇就是和日食有关的小说。
 
周嘉宁:日食是COS想到的一个意象,就我自己的感受来说,日食作为一种天文的变化和大自然的奇观,从能量场上来说,多多少少会对我们人类产生一些影响,心灵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
 
我自己从来没有真的见到过日食,我写《再见日食》的时候查了从我出生开始上海出现的每一场日食,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全都错过了。我看了不少人描述自己见到日食之后的感受,会觉得,但凡见到过一些大自然奇观的人,其实会永远记住那一天的那一刻你在干什么。它可能会成为你人生当中的一个记号,也多多少少会改变一些什么,你可能现在说不上来改变了什么,但多年以后想到那一刻,想到你跟自然之间建立起来的联系,可能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从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很多年后才慢慢呈现出来。
 
COS以日食为线索从某方面来说也有这样一种感觉。女性之间被共同连接是从某一刻开始的,但未必有那么明显和强烈的结果呈现出来,我们还需要时间,到下一次日食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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