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星在湾区

《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伍素文丨广东报道

1984年12月19日,中英签署联合声明,中国政府决定于1997年7月1日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千头万绪涌上香港市民的心头。这一幕在近期热播的《狮子山下的故事》中也有呈现。股市会不会狂跌?以后能不能赛马?此时移民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好兄弟”茶餐厅里众人的想法,折射出当年港人面对回归的心态。

彼时,香港影视正步入黄金年代,成为亚洲电影的标杆。很多内地人对香港的记忆和想象,最初都是由港片、港剧塑造的。20世纪90年代中期,内地影业勃发,千禧年前后港星北上潮起,北京、上海、广东成为他们的主要落脚点。

随着内地媒介平台的更迭,除了传统的院线电影、电视剧、电视电台节目,还有网络电影、网剧、短视频、直播等新形式涌现,不同类型的演员有了不同层次的发挥空间。

他们似乎变得不那么遥远。在综艺节目或者直播间里,经常看到他们说着一口港普,与以往荧幕里的形象形成“反差萌”。疫情这两年,越来越多香港明星选择定居内地。比如在广东,在茶楼吃早茶,在大排档吃夜宵,在街道做核酸检测时,都可能碰到从小看到大的香港艺人。

港星北上的过程,也是这个群体逐渐祛魅的过程,两地在他们的流动中加紧了融合。近日,多位在粤港澳大湾区活动的香港艺人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他们或勤奋,或思变,展示了香港狮子山精神的新内涵。

苑琼丹:

“在内地,绿叶演员更容易一夜爆红”

上个世纪90年代,苑琼丹就开始陆续到内地拍戏,是最早一批北上发展的香港演员之一。她的工作重心很早就转移至内地,由于疫情之后无法通关,她索性在顺德租了房子,平时多在广东活动。

她说自己是习惯把工作放在首位的人,这从她紧凑的行程中可以印证。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的这天,她早上在荔湾区参加了3个小时的非遗宣传活动,午饭没有吃就接受访问,随后又拎着盒饭赶往番禺区进行5小时的拍摄工作。

“我不是一个喜欢坐着的人,基本上每天都会让自己很忙。不做事一天也是这么过,那为什么不过得充实点?”苑琼丹说,“与其坐等流失,倒不如主动去建立。”

这两年定居在内地,苑琼丹进行了许多新的工作尝试。短视频是她的发力方向之一。早在2018年,她就在抖音上频繁营业。今年4月,她在B站开设账号,试图与年轻观众拉近距离。同时,喜欢买买买的她也开始了直播带货,并热衷于非遗文化、乡村振兴的宣传。

苑琼丹觉得,作为香港老一辈演员应该具有一种责任心。“很多东西因为不了解而产生误会,许多香港年轻人没到过内地缺乏认识,我希望通过工作的机会让他们更加认识祖国,认识内地的生活,知道这里有更多的空间发展,带动他们回来。影响一个算一个。”她说。

除了演艺事业,苑琼丹在内地也投资做生意,在餐饮、商超等领域都有涉猎。对于内地发展机会,苑琼丹认为,地方大了人口多了,相对机会也多了,还有国家政策扶持,发展一定会更好。“尤其是对于二三线明星或绿叶演员,内地有非常多平台和空间,无论哪个范畴的演员,都有机会一夜爆红,这更有可能在内地发生。”

空闲时候,她经常会被周围的邻居或朋友抓去打麻将,她也很乐于去“对付对付”牌友们。作为一个吃货,苑琼丹也喜欢到处搜寻美食,只要干净卫生味道好,哪怕是大排档她都会去光顾。

自从在这里住下来,苑琼丹隔三岔五就会收到内地朋友送的礼物:五常米、木耳、酸菜、陈皮、红枣糕……“他们好像怕我过来之后东西不够,不断给我投喂吃的。”苑琼丹笑着说。她告诉记者,拍戏的时候,无论内地还是香港演员都在一起生活两三个月,大家互相送特产,哪怕现在很少见面,温暖还是随着礼物传递了过来。

黄一山:

“1997年回归时就该立即回来”

1995年,香港盗版猖獗,严重影响影院生意。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投资、市场萎缩让影视行业再临寒冬。2003年,非典袭来,行业萧条。接连的冲击,使香港娱乐圈越来越不好混。

这一年,黄一山毅然决定举家迁往广州,成为较早回内地发展的香港艺人。

尽管此前因《逃学威龙》《唐伯虎点秋香》等电影积累了一定知名度,但刚回来时,黄一山仍花了一两年时间铺设人脉。“当时虽然人家认识我,但也是观望的态度,觉得我是不是玩一下就回香港。”

2005年,黄一山在广东电台主持一档饮食节目。一个礼拜做5天,每天做一个小时,之前还要花时间去餐厅做访问,一个月只有2000块工资。如果加上其他演出的酬劳,一个月可能有一两万的收入。

黄一山说:“很多人都过不了这一关,觉得要有一二十个show才回来。这个世界不可能一步登天的,回来总是需要经历艰辛开拓市场。这个电台节目虽然工资低,但只要能够认识更多人我就去做。”

从香港回来已经19年,黄一山的工作重心一直在拍戏、做视频上,只是平台、形式不同。随着抖音、快手、哔哩哔哩、小红书等新媒体平台的兴起,黄一山做起了个人媒体号。有时他会演情景短剧,有时会分享明星的趣闻轶事,有时候闲话家常,他希望通过短视频吸引更多的年轻群体,找寻其他工作机会。

“我是喜欢拍戏的人,但不喜欢被动。当电影、电视剧没来找上门的时候,就要想出东西来延续你的艺术生命。现在有很多平台,我可以自己去做主角。只要我的账号还在,以后可以成为一个小小的资料库,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黄一山说。

无论是在短视频还是生活中,黄一山颇爱分享自己在大湾区的见闻。他经常劝香港朋友早日回内地发展:“现在在香港难得有部戏开就敲锣打鼓了。有一些演员就是在吃老本,在电视台的月薪可能就几千到一万,疫情之后活动变少,处境也就更难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回来内地发展的时间晚了。“2003年我走的时候,当时还是挺惨的,1997年回归就应该立刻回来。

梁俊一:“他们都很喜欢我的港普”


梁俊一今年43岁,已经定居内地11年了。当时跟他同年龄段回内地发展的香港演员,“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2001年,梁俊一结束了与TVB的三年合约,后来又在香港院线电影公司陆续拍了9年的电影。2003年,他在广州拍《功夫足球》,因“花弄影”一角崭露头角,从此开始了在香港内地两头跑的生活。

2011年,梁俊一收到北京一家影视公司抛来的橄榄枝,决定长期定居内地。“对演员来说,北京是一定要去的地方,这里是中国影视文化的中心。”他说。

在京10年,梁俊一参演了多部内地电视剧,包括《青年医生》《香港大营救》等。对比两地的拍戏区别,他说:“一般来说,香港拍戏的速度很快,如果戏份比较多,睡觉时间都可能很少。内地的拍摄速度相对慢好多,会有更多时间去让演员揣摩角色,拍出来的效果也会好些。”

“其实很多香港演员、导演、制作班底、监制等都希望可以在内地发展。香港投资拍戏的公司就几家,制作出来的作品比较少。内地完全不一样,光北京、广州,就可能有上千家制作公司,演员接触到好剧本的机会更多。”

在剧组拍戏时,梁俊一的港普常常是气氛调和剂。“当时我普通话好差,尤其是讲错的时候,大家都特别喜欢,这一点反而成为我比较喜剧可爱的人设,大家都很接受、包容我,我觉得很幸运。”

今年,梁俊一决定搬到广州发展,希望未来交满社保后有机会在这里置业。在拍戏的同时,他也开始直播带货,这对他来说是新的尝试。跟预想的分量不同,现在直播占到了他工作的70%。每一次直播之前,他需要花时间去接触厂商、挑产品、做质检、试用等,觉得“直播带货比拍戏辛苦多了”。

搬到广州后,梁俊一在公司的安排下参演了《狮子山下的故事》。戏里40年的跨度,香港回归前后两地的变化,正是梁俊一现实中所见证经历的岁月,戏里所有的情节他都感同身受。

当有香港朋友想回内地时,梁俊一都会积极地跟他们分析市场环境怎么样,支持他们回来。同时他也指出:“现在可能90后、00后的香港演员会有小部分过来发展,但不会很多。第一是年轻,第二是因为语言环境,第三是知名度也会有影响。香港新演员到内地发展还是需要较长时间才可能有比较好的发展机会。”

张文慈:“回到香港反而不习惯”


作为曾经的亚视花旦之一,张文慈在《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等多部香港影视剧里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21年,张文慈只身离港赴沪,投身到网络直播的热潮中。从演员到带货主播,张文慈直言,职业跨界给她带来了从环境、工作习惯到人生观的多方转变。

“以前我当模特、演员时,只需要漂漂亮亮就好了,不懂物价、家务这些,连衣服起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做直播,要不断学习货品的相关知识,整个流程都要自己跟。而且现在我对国货也另眼相看,有很多性价比高的好东西。”张文慈说。

现在,张文慈通常一周会出两次直播,每次直播都需要两三天的准备时间。她自称是“最麻烦的直播带货主播”,从找货、拍视频到对货、试货搭配、售后等,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

她告诉记者,自己会亲自登门找商家洽谈货品。“我直接敲门去问人家能不能让我带货。有些商家不理我,觉得我的销售额低,我都为自己争取说‘没关系啊,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以前我很薄面皮的,现在都不怕了,已经不会再觉得不好意思。”

从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愈发游刃有余,现在张文慈的直播间观看人数基本稳定在14万人次,最多时超过30万人次,比起刚起步时只有几百的观看人数好多了。

在为生计奔波的同时,她也开始享受生活,去外地工作时总会留出空余的时间,停下来感受祖国的地大物博、不同城市的各色风光。她会专门去看蒙古包喝点当地的酒,去九寨沟领略绮丽的景色,湖南橘子洲头、杭州的江南古韵、青岛的海鲜、成都的串串、潮州打冷等,她都如数家珍。

在广州,张文慈觉得自己和街坊的相处就像朋友那样,有时候吃东西摘下口罩被别人认出来、跟她打招呼,她都觉得很开心。在直播间遇到有人说经常看她的戏,她也觉得备受鼓舞。她说:“回来之后,我把自己当新人,重新去学东西。不当自己是小小演员,人气从零开始。”

其实,在正式定居内地之前,张文慈在过去十几年间也都有往返两地工作。她感受着内地城市在环境、科技、文化等方面的变迁。她说,在内地生活很便利,出门只用带手机,忘记东西还可以喊跑腿,回到香港反而不适应了。

邝文珣:

“希望大家喜欢的不只是‘小郡主’”

在香港,庆祝回归祖国25周年的气氛日益浓烈,邝文珣也在为7月份“登陆”广州做准备了。

她曾因《鹿鼎记》中“小郡主”而被内地观众熟识,拍了《洗冤录》《锦绣良缘》《洛神》等多部影视剧。也许是佛系中庸的性格使然,以及对家庭生活的向往,2006年开始邝文珣逐渐淡出演艺圈,偶尔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生活动态。

在“息影”的近7年里,她把生活重心都放在家庭上,专心当一名全职妈妈。如今,两个儿子一个13岁一个11岁,女儿也5岁了。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邝文珣逐渐萌生复出工作的想法。“现在小孩长大了一些,可以稍微放手了。我认为一个人需要建立自己,让自己更加强大才有能力承载更多、给予更多。这段时间我决定出来,踏出舒适圈,希望日后可以用自己的经历经验去教我的小孩如何去面对、解决困难。”她说。

内地是她的首选市场。“慢慢接触下来,我觉得内地跟香港文化多少有点不同。内地的发展空间大,有更多创意空间,接纳性更强,没那么多批判性,而且影视发展很快,有很多东西可以相互交流学习。”

事实上,在疫情前,邝文珣就多次来往内地旅行、工作。她曾在昆明、深圳、扬州、上海等地方拍剧,参与慈善工作。她先生的家人就居住在上海,因此对内地的生活、工作节奏并不陌生,陌生的是迅速变化的城市面貌。现在的她,迫不及待想品尝广州的各类美食。

“其实我很多朋友,就算不是娱乐圈的都有兴趣回内地发展,但是因为通关问题有点阻滞。”邝文珣表示,来到内地之后,即使暂时往返不便,也会配合照顾小孩的需要,对家庭不会松懈。

她希望过来之后,借着新媒体与社交平台,在演戏、唱歌之外,进行多维度的尝试。“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大家见面了。现在有很多社交平台,包括直播带货等新的形式,都可以让更多人了解自己。期待大家喜欢的不只是‘小郡主’,而是跟他们一起长大了的邝文珣。”

她还记得,1997年回归的时候,刚入行的她正在香港拍戏。21岁尚且是稚嫩懵懂的年纪,脑海里想着未来能不能有更多的机会回来拍戏。转眼间25年过去了,她与越来越多同行踏上了向北的道路。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2年第12期)


2022年第12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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