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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信睿周报收集编辑：刘学
热门游戏《王者荣耀》有一个规则，“如果要打王者荣耀排位赛，就必须连续打。7天内不打排位赛，会触发活跃惩罚，自动掉一颗星”。关于这个活跃惩罚规则，知乎上有人这么解释：《王者荣耀》给的奖励一般都是钻石、碎片、金币等，这些奖励对初级玩家是有用的，但是对王者以上段位的玩家来说，金币都有30多万了，奖励的刺激就不大了，这时降星的惩罚更能刺激玩家进入游戏。然而，对玩家而言，这种奖惩规则构成了一个悖论：游移不定的初级玩家得到最多奖励，积极进取的老玩家却要面对惩罚。这种现象并非孤例。外卖骑手的派单规则中也存在这样的规律：送单速度越快，平台给的送单时间反而越短，即越勤快的人背负的KPI（关键绩效指标）越多。“大数据杀熟”的底层逻辑也与之类似：平台根据用户使用习惯进行差别化的信息展示，采取不同的定价策略；对平台越信任，使用次数越多的用户就越“受伤”。面对这类“对进取（者）惩罚”的规则，有网友戏称“认真你就输了”“‘躺平’就是‘躺赢’”。“躺平”“内卷”“佛系”“丧”被称为当下青年群体的存在主义“四相”。[1]这些词汇表达了“不争不抢、不求输赢、避世厌世”的消极心态。一些研究将这些非主流的青年文化称为“仪式抵抗”，它呈现出对主流价值观与传播秩序的反叛。这些社会心态背后存在着共同的逻辑，即青年群体的发展获得感受挫，严重低于他们的心理预期。2021年上半年，“躺平”因《躺平即是正义》一文意外走红网络。它指的是退出竞争与社会分工，用降低欲望的方式生存。而更多时候，人们用该词来表达自己希望与社会竞争规则保持疏离的态度。不同地区和年龄段群体的“躺平”姿态各异。农村青年的“躺平”与各类机会的稀缺密不可分，进城无望、在乡无着的生存状态挫伤了他们的奋斗热情。城市上班族的“躺平”情绪则来自工作—上班充满了约束与控制，上班族将之形容为“星期五跳出棺材，星期六喝醉，星期日又被抬回来”。单调的工作内容、较低的工作收入、明显的职业瓶颈，让一些都市白领心生退意。40至50岁的中年群体也有“躺平”心态。中年男女的自嘲捧红了不少自媒体和视频号，养家糊口的压力和职业发展的瓶颈让他们“卷不动”。从社会学角度看，影响发展获得感的原因是结构性的。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增加了青年群体的生活压力，收窄了青年群体的上升空间。新冠疫情增加了经济社会环境的不确定性，放大了青年群体的精神压力。这些叠加的社会压力几乎都压在了“90后”“00后”两代青年群体的肩上。这是“躺平”心态形成的时代背景，但不是唯一来源，因为这些压力很难作为“躺平”的理由，单论生活的艰辛与压力的大小，前几代人经历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落到中观层面，规则性因素的影响更直接。社会关系深层次重塑的内在机制常常来自社会规则的调整，我们要追问的是：自我在群体中展现的方式变了吗？区分“我们”与“他们”的方式改变了吗？地位、名誉、身份等社会价值的获得方式改变了吗？对社会网络的研究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平台企业为我们提供了衣食住行的工具，其管理方式也渗透到日常生活中，成为评价、管理、区分人的手段，对基层治理、公益慈善、婚恋家庭、乡村发展都生产了不可忽视的影响。[2, 3]郭星华、朱涛的研究认为，数字社会推动了“信缘群体”的出现—基于数字技术，人们经由互联网或其他信息互联通道而结成的一种新型的社会群体。其具体可划分为两种类型：一是主动性自愿型信缘团体，包括虚拟社区、微信群等；二是被动性非自愿型信缘群体，它于网格化治理的实践中产生，具有被动性、即时性和脱嵌性三大特点。[4]平台企业普遍采用的积分制管理工具也会影响用户的心态。积分制本是一种企业人事管理方法，即将员工的综合表现用积分量化，做得好有奖励，做得不好会扣分。与过去经由同事、上级、客户等打分的考评体制不同，积分制借助软件平台嵌入规则。只要把对员工的具体行为、完成程度的要求和分数挂钩，在员工完成一件事后，软件系统就会自动记录或弹出奖励消息。积分制已取代打分制成为流行的人事管理工具，其具备三种功能：一是对员工行为的自动检测和记录，二是借助算法实现的行为与积分自动换算，三是行为数据的存储能力。员工的每一次奖惩行为都能被记录、量化计算，使得采用积分制的组织能够更加便利地将各类要求折算积分，与奖惩挂钩。然而，以平台软件为支撑的积分制虽降低了管理者的人事管理成本，增加了“掌控的乐趣”，但也常让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处于不对等的权力结构中——员工的付出和面临的风险都在增加，公司却不需要同步增加成本。比如，公司突发的减薪裁员等都可以跟积分挂钩，让积分落后者时刻面临淘汰的风险。一些公司的积分制规则将奖惩泛化，工作日常的点滴甚至上厕所，都可以被监控、量化、评估。此外，对员工的多维度、常态化打分，使得他们彼此形成竞争关系，而非合作关系。在成本分担方面，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存在不对等关系。积分制按照排名发放奖励，即不管员工的具体积分数是多少，企业发放的奖励永远是给排名靠前的几位，公司的总成本不变且可根据当年运营情况灵活调整。而对员工来说，每年或每个考评周期都要比同事更加努力，才有可能得到“在岗即可获得”的基础回报，即组织呈现出“内卷”状态。由于软件平台的普及应用，积分制的管理方式也随之进入政府机构、学校、社会组织、社区等组织形态中，进而影响了社会心态。 但积分制并不必然引发恶，积分制也可以成为鼓动干事创业的利器，其运行效果取决于以下三个条件：第一，计分规则的透明度。经过成员充分协商之后拟定的计分规则更能得到成员的持续支持。企业和组织要充分保障大家的参与意愿，以村集体组织为例 ，腾讯集团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事业部“为村”实验室曾在上万个乡村建设乡村治理平台并推行积分制管理，其实践发现，村庄要拟定“乡村民约”，每项规则都必须经过“三上三下”的充分协商之后才能够推行。计分规则透明是积分制推行的前提。第二，兑换规则的激励强度。积分制施行的目的是让成员享受组织发展的成果，激发成员的热情，一旦积分兑换物与个人在组织中的所念、所求、所想脱节，“一顿操作猛如虎，年终兑换二块五”，就很难起到激励作用。第三，成员的可退出性。组织封闭性不同，激励手段要灵活变通。在村集体组织中，村民有不可退出的特性，导致物质激励的办法并不适用。对此，湖南油溪桥村将村庄发展蓝图、基础设施建设、文化旅游产业发展等具体的项目变成分红激励。而将遵守村规民约、建设乡风文明、参与公共事务、占用山林土地、户籍人口等细化为具体积分，并将村庄开发层面积分和村集体经济发展积分结合起来，调动村民的参与积极性。这一方案的优势是将组织发展与个人发展捆绑，打通村庄治理、村集体经济、村庄文化生态管理等多个领域的治理工作，比直接为村民提供就业、福利、收益等个人发展性激励更为有效。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胡泳认为，支撑平台社会的三大基础是无处不在的网络、信誉体系和低成本共享基础设施。三者的结合推动了平台社会的发展。作为公共品，网络与低成本的共享基础设施为每个个体提供了便捷的信息发送能力与较低的信息接收成本。支撑社会整体的在线运转则基于互联网行为的信誉体系，这套信用体系依靠对用户的行为记录实现积分制，并根据积分回应社会议题，以及进行对成员的资格审查、个体（健康、品格）的评价、社会资源的发放，其正成为影响社会组织化模式的重要机制。而这套机制本身对社会互动模式、社会区隔形成过程的影响也是深远的。这是我们讨论积分制与“躺平”心态兴起的社会背景。 “躺平”心态在青年群体中流行与他们花费更多时间在线上生活有关，但这不仅仅是技术、资本作恶的结果，企业管理思路的社会扩散也是诱因。而现有关于平台治理与监管的文章主要关注平台垄断、算法歧视、隐私安全等议题，较少关注平台对人的精神秩序的影响。“算法审计”（Algorithm Auditing），即要求监管单位针对平台的流量分发、信息推送等算法规则的社会影响展开审计，是学界和实践界已经比较重视的议题。它包括针对电子商务网站平台上的价格操作与商家歧视展开审计，严格检查在线地图的地理信息是否触犯国家安全法规，检索信息中的竞价排名是否危害公众的知情权，是否存在性别歧视等违背社会公序良俗的伦理问题。要发挥积分制的积极作用，应在多方面强化管理工具与组织分化的边界管理，在互联网平台产品领域，“产品审计”“行会协会”“产品社会评价指标”等监管手段值得尝试。第一，在产品审计方面，国家监管部门尚未设立专门的互联网产品检测部门，检测手段和标准也未建立。近年来，大大小小的互联网新创企业通过风投、创投、引进等方式开发运动、社交、购物、视频、在线学习等类型多样的应用程序或小程序，其中相当一部分以收取会费、出售年卡或提供一次性购买服务等形式售卖，但这些产品的用户体验、使用流程、隐含条款、使用规则却未经审查。一些在线学习程序虽然以学习软件的面貌出现，却具有强烈的游戏化倾向。作为学习软件，一些应用程序却鼓励或诱导青少年购买道具、排名，或者插入带有暴力色情色彩的广告，造成了恶劣影响。第二，在行会协会方面，缺乏基于开发者的程序开发协会、数据标注协会以及基于用户的用户协会或会员组织。近年来，国家在互联网基础设施、数字化硬件设备方面投入巨大，互联网平台企业在数字产品的推广使用方面也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但是关于算法以及产品开发方面应该遵循的技术标准、伦理标准，业界还没有统一的规范。研究者认为，平台企业有责任在行业内部以技术文档、操作手册、算法伦理宣言等行业自律的方式改善在线使用规则、算法规则、管理规则等多方面存在的问题，以推动平台产品的相关规则不违背公序良俗。第三，在产品社会评价指标方面，当下亟需破解的一个难题是，用户很难察觉平台使用界面、使用规则、流量分发、算法流程等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即使发觉信息被泄露，遭遇诈骗，也很难维权。下载数量、用户评价是供用户参考的唯一指标，但它们很难提供有关产品设计缺陷、算法伦理、用户规则方面的参考。因此，有必要依托全国工商联、中国互联网协会、数字经济协会等协会组织，发动专业人士建立产品社会伦理的评价指标，为用户提供平台使用规范与要求等方面的指引。 “以社群应对社群”，平台经济本身依靠社群来组织经营、降低成本，也需仰赖社群进行有效监管。当下，主要的算法框架都是免费并开源的，任何有意愿的开发者都可以参与算法生产。以百度为例，百度百科的部分词条是由互联网企业提交的，还有部分是用户自己发起并自愿贡献的内容，其中，因互联网匿名用户的内容生产导致的信息偏误很难纠偏。针对信息搜索引擎中的性别歧视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发起#WIKI4WOMEN 倡议活动，以创建、编辑和翻译维基百科的女性词条，增进公众对女性的理解。[5]当下，这样的倡议活动还较少，声音较弱，尚未形成对科技巨头、新兴产品及其附带的游戏文化的社会监管体系。近年来，我国平台经济发展迅速，在经济社会发展全局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突显，但发展中亦出现一些亟须解决的新问题。虽然国家层面先后出台了指导、规范平台经济发展的多份文件，但通过加强监管来扫清发展中的无序、失序状态不能只依靠国家，针对游戏文化弥漫、管理主义盛行等问题，更需依靠行业自律、社群自治的方式来应对。允许基层组织、社群对积分制的积分规则、兑换规则进行灵活调整、创新，是积分制的灵魂，要防止千篇一律、教条主义的数字化转型方案。[1] 覃鑫渊, 代玉启. "内卷" "佛系" 到 "躺平" —从社会心态变迁看青年奋斗精神培育[J]. 中国青年研究, 2022, 2: 5-13. [2] 刘学. 流量治理: 平台企业如何将公益组织起来?[J]. 新视野, 2021, 1:113-119. [3] 刘学, 任奕飞, 刘金龙. 虚拟社群何以组织化?—以卡友驿站平台为例[J]. 新闻与传播研究, 2021, 28(S01) : 41-58. [4] 郭星华, 朱涛. 信缘: 数字时代的新型社会关系[J]. 探索与争鸣, 2022(6) :30-39. [5] 周旅军, 吕鹏. "向善" 且 "为善" : 人工智能时代的算法治理与社会科学的源头参与[J]. 求索,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