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熊语言教育思想和实践——章熊先生及其对当代语文教育的贡献
张彬福（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48）
摘要：章熊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语文教育家，语文测量与评价专家。自20世纪70年代至2017年，他对中学语文教学一直思考不断，研究不辍，为语文教育，尤其是中学生语言教育的研究作出了突出贡献。章熊先生家学渊源，国学功底深厚，书法精湛，为人坦诚、幽默，深受认识他、了解他的人的尊敬与爱戴。章熊先生在中国当代语文教育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关键词：章熊；语言教育；贡献
2019年1月21日中午12时24分,章熊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生命停止在88岁。章熊先生的逝世对于中国的语文教育事业是一个巨大损失，难以弥补。章先生说：“我是在五个交叉点上的人，中国只有我一个：中西方文化，我在交叉点；文学和语言，我在交叉点；解放前学过解放后学过，我在交叉点上；大学和中学我在交叉点；被别人考又考别人，我又在这个交叉点上。就这一点来说，我就会有和别人不同的看法，全国只有我一个，所以我经常也会有一些和别人不同的看法。”
一
章熊先生祖籍苏州。祖父章钰，字式之，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从学于俞樾，是清末民初的知名学者，藏书家，曾任清史馆编修。他又是一位教育家，创办苏州小学堂，是苏州现代教育的奠基者，叶圣陶、顾颉刚、俞平伯都是他的学生；自称“以教书谋食，以校书遣生”，头白汗青，也是一位校勘学家，现在通行的《资治通鉴》就是他根据多种版本校读而成的；治学之余兼攻书法，从日本的《书道全集》到近来四川美术出版社印行的《民国以来书法》，都留有他的墨迹。由于受到家庭的熏陶，先生自幼习练书法，15岁时曾获上海市中学生书法大赛第三名。
家庭给先生以中国传统文化的陶冶，学校又给他带来了现代思维方式。先生是上海南洋模范中学1947级毕业生，先就读于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后转入清华大学。南洋模范中学是当年上海三大“名牌”之一，以理科著称，与先生同级的130余人中，“文革”后第一批当选的院士就有4人；先生无意于理科，甚至因兴趣而对数理化有所偏废，但自然科学所蕴含的科学意识无疑对先生以后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的研究有着很大影响。中央大学、清华大学学者荟萃，如胡小石、罗根泽、张世禄、方光焘、李广田、吕叔湘、余冠英、陈梦家等，然而两所学校的学术方法迥然不同。当年中央大学治学的精深、清华大学学术空气的开放，所见所闻，都铭刻在先生的头脑里。特别是清华大学，选课相当自由，期末没有考试，由选修者自定题目，自行收集材料，以论文评定成绩。这种学习方式培养着先生的探索精神，相信也是后来他在北大附中大胆进行小论文写作试验的认识来源之一。在清华大学，先生的导师是新月派诗人兼古文字学家陈梦家，诗人和学者两种气质的和谐统一，似乎也在先生身上留下了影子。就这样，特定历史阶段的特定学习经历，构建着先生的知识背景和属于他自己的治学途径。
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文学造诣、科学的头脑和现代的思维方式，使章先生不仅成为一位语文教学科学化理论的构建者，更是语文教学科学化理论的实践者。
传统的语文教学中，语言教学的内容是静态的语言知识学习。章熊先生首先提出中学语文教学要“学习语言运用”而不是学习语言知识，而且把语言训练与科学思维训练统一起来。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他在北大附中开展“小论文写作”语言综合实践活动，把“学习语言运用”与实际生活联系起来；他又在北大附中开设了文学讲座，把“学习语言运用”和“提高文学素养”结合起来；是他最早依照叶圣陶先生的嘱咐，在研究应用语言学的基础上写成了《语言和思维的训练》《汉语表达》《简明·连贯·得体》《中学生论文写作》等著作和数十篇论文，突破了以往语法、修辞、逻辑三者彼此分割、孤立地进行知识学习的陈套，厘清了“语言·思维·思想”的关系，以“简明·连贯·得体”为目标，设计了大量的具有生动、巧妙和密切结合生活实际特征的教学设计，为提高学生语言表达水平倾注了全力。“九五”期间，他把研究的方向定位在如何提高中学生言语技能水平的问题上，主持了“中学生言语技能与写作的相关性研究”课题，证明言语技能与写作的高度相关性，从而为进一步研究在哪些方面、采用何种对策提高中学生言语技能，最终提高写作水平的问题奠定了基础。课题的研究成果，在中学语文教学领域里不仅具有开创性，
而且具有很强的实践性。由于这一课题研究方法科学，结论可靠，获得了由教育科研专家、语言学家、心理学家等组成的鉴定小组的高度评价。直到晚年，在他罹患眼疾之前，还完成了集他多年心血和智慧的，融入了一线教师语言教学实践成果的两本大作《中学生言语技能训练》《和高中老师谈写作教学》。前者着眼于学生的语言操作如何进行，后者跟教师讨论怎样进行教学。
20世纪末，关于语文教育大讨论，他没有兴趣参与。他的兴奋点在中学生言语技能训练的研究和教学设计上，并在那段时间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从1999年至2001年：长篇论文《21世纪语文教学的展望》在《课程·教材·教法》分一、二两部分连载。长篇论文《语文教学沉思录》在《中学语文教学》杂志上连载。《中学生写作能力的目标定位》发表在《课程·教材·教法》杂志上。长篇论文《关于“修辞格”、修辞、修辞教学的反思》在《中学语文教学》杂志上连载。《句子的整齐与变化》发表在《语文教学通讯》杂志上。《模仿·类推·创造——语言训练中一个有待开发的领域》发表在《中学语文教学》杂志上。《中学生的言语技能训练》分上下两部分在《语文教学通讯》连载。他对我说：迟早人们会意识到语文教育不进行语言教育是不行的，我们现在要静下心来做好研究；我相信到时候人们是会手心朝上跟我们要语言练习，要语言教学设计的，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事到如今，高中语文新课标对语文课程性质作了清晰的定位：语文课程是一门学习祖国语言文字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课标还设计了“语言积累、梳理与探究”的学习任务群，并让其贯穿于其他任务群之中。
章熊先生的语言造诣是相当深厚的。在中国语文教育界，他的语言学习理论水平少有出其右者，他对中学生语言发展规律和语言能力培养的研究更是深入而独到。可以说，研究中国中学生语言教学问题，缺少对章熊语言教育思想和实践的研究将是一大疏漏。
在当代语文教育史上，谈到语文水平的测试，章熊先生应是众多专家中的首席。这不单是因为他35万言的专著《中国当代写作与阅读测试》一经问世，便立即成为语文测试研究者们的必读书；还因为自全国实行统考之后，国家考试中心在组织高考语文试卷命题组时特聘他担任组长，一连10多年。1996年我进命题组时，大家都称他为“舵主”，说明他的地位和作用。他曾经主持过几个重要的国家级科研课题，如“汉语书面语言测试研究”（在香港也进行了试验）、“大规模作文阅卷评分误差控制研究”等，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直至今日，高考作文评分标准还是基于当年章熊先生的课题研究成果而形成的。
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前，阅读在语文教学中的地位基本是写作的附庸，读就是为了写。吕叔湘先生1979年12月在全国中语专委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为我们记录了当时的情况，他说：“现在有一种议论，说语文课应该以写作为中心，阅读是为写作做准备，为写作服务的。念些范文，看看这些范文是怎么写的，我们也怎么写，起这个作用。”因此他提出：“阅读本身也是一种需要培养的能力。”章熊先生1984年进入高考语文命题组以后，与朱德熙教授一起，积极推动在高考中考查现代文阅读能力。他亲自“操刀”，研制现代文阅读题，探索考查内容和题型。他利用高考这根“指挥棒”持续有力地推进了语文教学对现代文阅读能力培养的重视。时至今日，阅读能力是一种独立的能力已深入人心，阅读教学从内容到形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章熊先生的贡献是卓越的。
不仅如此，他对语文教学中教师、学生、教材三个基本要素的关系，中学语文教材编写，语文教学内容改革等诸多问题，都从理论上作了深入的具有独特视角的阐述，并大胆付诸试验，获得了切实的成果，支撑并拓展了他的许多观点。中央教科所原副所长、研究员潘仲茗先生曾经跟我说，章熊先生的科研能力是很强的，这在中学语文教育研究领域里是少有的。
先生喜欢两句话，一句是大家熟悉的黑格尔的话：“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一句是：“从来如此，便对么？”这是《狂人日记》里的话。他说，首先承认某事物存在的合理性，历史地去看待它，不能割断历史；然而，我们又不能因为它的历史存在而忽视变革与发展。应该说，这是基于他独有的“五个交叉点”而形成的语文教学改革与发展的思维起点和基本逻辑。他首先强调尊重、研究语文教学的优秀传统，同时也注重面对今天和未来，思考语文教学如何改革与发展。在他的论文中，传统与现实，继承与发展，充满着辩证法。
章熊先生与中国语文教育的“三老”叶圣陶、吕叔湘、张志公先生有着深入的交往，尤其是得益于叶老和吕老的点拨和教导，他的许多思想的来源，许多研究实践的方向，都体现着二老的真传。换句话说，章熊真正传承、实践并发展了叶圣陶、吕叔湘语文教学思想。
来源：《语文教学通讯·A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