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讲,走进“黑河”,“走进”的是历史。
黑河—图片出自清道光三十年(1850)山西河东盐池图 现藏于国家图书馆
对于运城盐池来讲,黑河是其过往记忆中绕不开的话题。
池南五工段附近黑河遗迹
在中心副主任关妍和办公室主任吕国玉的带领下,调研组探访了关于黑河的故事。
去过运城博物馆的游客可能都知道,在该馆第三展厅也就是“盬盐春秋”主题展厅,序厅两侧雕刻的《河东盐池之图》上,讲述了巡盐御史吴楷“微服私访”的故事,也真实记载了黑河的存在。
文献出自《河东盐法备览合集简注》(上)
这幅完整全面反映明代河东盐业发展面貌的地形图左侧,雕刻有“图片说明”——《南岸采盐图说》。其开篇就介绍了黑河的存在:“盐池南北七里,东西五十馀里。其近南岸者,水颇淡,盐花罕结,下多黑泥,俗名黑河。”
文中对黑河的样貌也进行了描述:“黑河阔一里许,洵无驻脚处,亦无所谓盐床也者。而乃风来水面,花聚池心。始疑浅红映白,俄惊飘璚堆琼。”
清光绪年间的彩绘扇面《河东盐池总图》
事实上,我们在各种不同史料载体上,都找到了黑河的影子。
清光绪年间的彩绘扇面《河东盐池总图》上提到的“黑水河”,就是我们所说的“黑河”。作者用工楷写就的一段文字,描述了黑河的大致方位:滩势北高南下,南有长堤堰,堰外生芦不种盐,近长堤者名曰黑水河。
文献出自于清乾隆54年(1789)《河东盐法备览》
河东盐运使蒋兆奎所写的《河东盐法备览》对于黑河的记载比较详尽:“黑河圈入禁垣,紧靠畦畔,绵亘东西,地势极卑,泥性纯黑,故名黑河。每经雨后,水聚河中,经年不涸,浸沤成熟,卤气最烈,引畦灌晒,收效甚速;是河为产盐之母。”
上面这段话的意思简单来讲就是:黑河的水常年不干,里面还有大量盐分,用这里的水制盐,既好又快。所以,当时人们称黑河是“产盐之母”。
古代的黑河是盐池的主干河,它是晒制潞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基础原料。“五日可成,粒大且白,味道纯正”。
图片出自1915年河东盐池全图,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部分)
此图出自清乾隆54年(1789)河东盐池全图《河东盐法备览》(局部)
同行的盐文化专家说,从《河东盐池之图》上显示的方位判断,最初的黑河位置就在现在盐池的东南方向,是有限的一截儿,也就是吴楷当年的考察地点。后来,人们把黑河的概念进行了扩大,将横贯盐池东西的整个长条状湖面都称作黑河。它从东到西横亘于盐池之上,河水在季风的推送下,从东部缓缓地流向西部,河流低凹处偶尔会裸露出黝黑的泥浆。
据了解,清代黑河的规模是相当大的,“东西长五十一里,南北宽五六里不等,形如釜底”。但此处记载似乎被夸大了,因为盐池的面积据明代记载为:“广五十里,袤七里。”这就是说黑河几乎等于盐池的全部面积,显然不准确。但可以相信,黑河占了运城盐池的大部分区域。
或许正是因为黑河的存在,才使得这里仅靠天日曝晒就能产出大量食盐,河东盐池由此在唐宋时期成为全国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地。
文献出自《河东盐三千年》之黑河的存在与消亡
但是,如此重要的“产盐之母”,其生命却定格在了清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这一年,黑河被淹,它消失了。
关于黑河被淹的具体原由,史料“案卷”中有前因后果的详细介绍:
这一年的八月初四,底张村民任曰用在本村路口庙内闲坐,村民曹文山、任恩忠、曹文吉也在庙内闲谈。任曰用说,当年秋雨过多,硝池水满,滩地不能耕种,水深又难捕鱼,沿池村民生计没办法保障,只有偷偷把堰挖开泄水放入下游,这样硝池水稍减后,附近滩地就可以种麦,水浅之后也能方便捕鱼。任曰用还说,如果官府查究,他愿意承担责任、认罪。
到了八月初八晚,任曰用和曹文山召集了本村人拿着锨䦆,在硝池堰靠近北窝铺中湾的地方开挖,很快水就奔腾而下。当时的解州知州和盐运使听闻禀报后先后到现场查看,硝池堰已冲开三十余丈,水势汹涌下流,七郎、卓刀二堰也不能容蓄,连开数口,最后护池禁墙也被冲开,水势直入盐池。
史料中记载的情况是:“山洪暴发,七郎、卓刀等堤埝处冲决,并破开西禁墙五十余丈,直灌盐池”,黑河由此被埋葬在泥沙之下,“产盐之母”消失了。此次事件之后,参与挖堰放水的村民都不同程度受到了责罚,有的挨了板子,有的被处以斩立决。
以上是盐务档案和解州县志的记载,也就是官方说法。
民间的传说却是另外一个“版本”:那年洪水来得特别大,位于盐池西面的解州附近的村庄、田地、房屋都被大水淹没,数万群众生命财产陷于危境。在这种情况下,底张村村民任曰用、曹文山便聚集群众,多次到解州官衙求救,请求放水入盐池,州官拒不答应,在求告无门,呼天不应情况下,在一个夜晚,任曰用带领群众偷偷挖开硝池、七郎等处堤堰,将水放入盐池。涛涛洪水扑天盖地地裹挟着泥沙,一齐涌入盐池,淹没了盐工采盐场的窝棚,也淹没了黑河。
据《河东盐法备览》解州县志记载,由于洪水夹带泥沙,致使黑河被黄土掩盖,盐气不能上蒸。再加之河身浅窄,蓄水和排水都非常困难,所以黑河从此就埋葬在泥沙之下了。
河东盐政那俊 上奏皇上黑河被淹事件奏折
山西巡抚塔永宁奏请乾隆皇帝奏折及黑河被淹事件御批
黑河被淹之后,时任山西巡抚蒋洲被撤换(调任至山东),新上任的山西巡抚塔永宁,在一份奏折中为此事开脱,认为水太大冲垮堤堰也属“无意之举”,乾隆皇帝在9月10日塔永宁的奏折上进行了御批,其措辞非常严厉:“偷挖放水下流自然必致冲坏禁墙,岂得云无意。汝初到任,若以此事取誉于民,则大非擢用之意,慎之戒之,严办据实奏来。汝一生有福无福,能承受恩泽与否,皆在此举,观汝初到任即有此市惠之念,恐汝器小易盈,甚悔用汝之,错也。”
盐文化专家说,乾隆皇帝的御批直指人性内心,万民之主以国家利益为上,任何集体或个人利益都要服从国家利益,用词之坚锐、严责可见一斑。塔永宁跪读御批之后“悚惶战慄,无地自容”。
据介绍,此事涉及官员人物除了蒋洲和塔永宁外,还有河东盐政那俊,运使那丹珠,河东道乔光烈,解州知州张镇,解州州判王捷膺,长乐司巡检孙之震,盐池司巡检黄斌等。最后,此次事件以三人斩立决(任曰用、曹文山、李进堂)、三人绞监候(相当于死缓)、110余人被问责而告终。
文献出自《河东盐法备览合集简注》(上)
黑河被淹,造成盐产量骤降。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盐政常龄在一份奏章中称:自三十一年至三十四年,共缺盐四千三百余名(合12000余万斤),平均每年缺盐一千余名(合3000万斤左右)。这个数字说明,从乾隆二十二年以后,经过了十年时间,盐池的生产元气还没有恢复。
黑河消失了,但后人寻找黑河的努力却没有停止。清乾隆四十一年,通过挑挖、加深河槽,去除表层淤泥的黑河恢复工程开工,但由于盐池土质松软,前挖后塌,工程最终以失败告终。
此次此刻,我们透过历史的烟云,重新寻找关于黑河的蛛丝马迹,就是期望通过回顾盐池的过往,更好地了解运城盐池生产演进的过程;也期望这段关于黑河的历史,能够给予我们更多的警醒:外水的进入对于盐池的破坏,有时候就是致命性的。因此,在新时代里如何更好地守护盐池,我们应当从历史中汲取教训和经验。
张桐 王海燕 薛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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