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回，发生了一件事，宝玉因丫鬟开门迟了，加上之前的几件不顺心的事，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好容易等到有人开门，也不管是谁，直接上去就是一脚，没想到，这一脚踢的却是袭人。

宝玉当然没想到开门的是袭人，如果知道，他再气也不会踢，毕竟袭人的身份在那摆着。而且以袭人的身份，怡红院的门根本用不着她动手，自有小丫鬟守着，可到底这窝心脚挨到了她身上。

宝玉一看是袭人，“方知踢错了。”但为时已晚，宝玉的这一脚踢得不轻，袭人晚上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可见宝玉下脚很重，可也难怪，宝玉这是憋了一肚子气下的脚，而且毕竟是个爷们，力度当然不会小。

这还只是肉眼可见的皮外伤，等到夜里，袭人“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哎呦’之声从睡中哼出。”之后袭人便“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这口“痰”其实不是痰，而是一口鲜血。

也就是说，宝玉误踢袭人的一脚，已经导致袭人出现内伤，“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甚至，“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

宝玉不过是误踢了一脚，袭人为什么连争荣夸耀之心都灰了？

首先，是袭人对自己命不久矣的担忧。她看到自己吐血，就想到往日常听人说的一一番话，“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可以说，这是袭人将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的两个主要原因。此时的她，被宝玉踢到吐血，以她的见识，她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活不长，一个是即便活下来，但也是个废人了。

这两个结局，对袭人都是很大的打击，无论哪一个，都很难再让她有争荣夸耀之心，尤其第二个，虽然能活下来，但成了废人。

对女子来说，什么是废人？就是一辈子病恹恹的，要靠药物维持生命，或者完全失去了生育能力，不能为夫家延续香火。这样的女子在过去，到了谈婚论嫁之时，自然是被婚姻市场嫌弃的对象。

这个当然是袭人不能接受的，因为她的争荣夸耀之心，正是为了做宝玉姨娘，而要做有些头脸的姨娘，自然要为丈夫生儿育女。但，她的争荣夸耀之心才刚燃气没多久，就被宝玉一脚给踢没了。

反过来说，如果袭人失去了生育能力，即便是宝玉不介意，愿意她做自己的姨娘，贾母、王夫人也不会同意。相当于她的姨娘之路直接就被堵死了，自然也就没了争荣夸耀之心。

再退一步来说，即便众人都同意，袭人如愿做了宝玉姨娘，可如果一直无所出，她又靠什么在贾府立足呢？她的晚年又要指望谁呢？那周姨娘的例子不是活生生地摆在那里吗？这估计也不是袭人想要的结果吧？

别说是失去生育能力，贾宝玉作为贾府的金凤凰，他的婚姻自然是贾母、王夫人等十分重视的一件大事，未来的妻妾，既要身体健康，还要能够生儿育女，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可被宝玉踢了一脚导致袭人吐血后，她不由得会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果因此致使她做不成宝玉姨娘，那争荣夸耀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次，是袭人对自己将来的担忧。她在贾府，好到混到了一个比价体面的位置上，成了怡红院的首席丫鬟，是贾母满意，王夫人重视的一等丫鬟。

而且，此前袭人与宝玉有了云雨之情。也因对宝玉之事上心而让王夫人对她另眼相看。她的姨娘之路，看起来一路坦途，唾手可得。

对袭人来说，她的后半生也都系于宝玉一身，可如果自己因身体原因，不能留在宝玉身边服侍，甚至被打发出去，到那时，她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的母兄呢？她的一生又该交付于何人呢？

从袭人判词我们也知道，她最终的确是离开了贾府，嫁给了戏子蒋玉菡，但袭人为什么离开贾府，因为未见八十回后真本，历来颇多揣测，有人认为袭人忘恩负义，见贾府败落，便离开了贾府。

其实联系此次被宝玉误踢之事，后文袭人离开贾府，极有可能是此次误踢导致她坐下了病根，且最终被王夫人知晓，她虽然曾看重袭人，而当得知袭人有病且不能生育之后，你觉得王夫人还会留她吗？

因此，当袭人得知自己吐血之后，她就不由得会想到自己的将来。宝玉的一脚不当紧，可以说直接葬送了袭人的一生，也灰了她的争荣夸耀之心。

最后，还有一点值得深思，宝玉虽说是误踢，可到底也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一向体贴关心女孩的富贵公子的另一面，就是他如果气急了，一样会打骂身边丫鬟的。

对袭人来说，在此之前，她从未受过宝玉一句大话，俨然就是整个怡红院的大姐大，面子比谁都大，可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宝玉一记窝心脚，踢疼袭人的同时，似乎她也被踢醒了。

说什么吃住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的，只是他没有发作而已，发作的话，还不是主仆尊卑有别，还不是说撵走谁就撵走谁？她袭人又能比谁特殊呢？就是赵姨娘，为贾府生儿育女了，又能怎样呢？

因此，宝玉误踢的一脚，袭人心里未必不重新审视主仆关系，未必不更加谨言慎行，小心做事。说到底，宝玉还是个主子，而她是个丫鬟啊。就误踢又怎么了？她除了忍受，也只好如此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