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这个名字,最早就是老外取的,但不是给上海,是给宁波——这个被老外惦记了多年的城市。
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浙海关在这里设立。16年后,英国东印度公司首次要求宁波开埠,之后英国人不断尝试来宁波贸易,直到鸦片战争爆发。
外国人纷至沓来,对余姚江、奉化江、甬江形成的巨型“Y”字留下深刻印象,将此地称为“Y-town”,译之“外滩”。
三江汇聚的地方,也是中国大运河和海上丝绸之路的节点。一代代宁波人从这里东出大洋,西联江淮,转运南北。五口通商后,第一站往往是上海。
后来的上海黄浦滩被称为“外滩”时,很多人认为,这是宁波人从家乡“移植”过来的,所以家乡的那个,被称为“老外滩”。
两个外滩,连接了两座城——
三江汇聚,形成Y字。沈颖俊/摄
出发
宁波老外滩,曾是人生出发地,也是命运转折点。
如今,百年码头的聚散离合皆成过往,甬沪轮船的汽笛声声都留在了昨天。但沉默的建筑,一定还记得那些闯荡世界的雄心壮志和白手起家的朴素梦想——
镇海庄市的农家少年叶澄衷出发时孤注一掷。他童年丧父,母亲日耕夜织艰难持家,9岁才上学的他只得辍学去邻家油坊当收入微薄的学徒,又因不堪羞辱愤而离开。当时有人问他,要不要到上海去?他当然想,但拿不出钱。所幸母亲有远见,便指着田里的青苗作抵押,“得钱两千,始克至沪”。
那时距宁波开埠不过十来年,洋人陆续在江北外滩设立领事馆、修建住宅区与商务区。象征外面世界的洋房或许影响过少年叶澄衷,但背负全家希望离乡背井时他应该不会想到,自己的努力,会促成宁波最雄伟的建筑在这里拔地而起,那就是后来的中国通商银行宁波分行。
老外滩的中国通商银行宁波分行旧址。
沪甬航线开通初期,运营者大多是外商。140海里的航程对于坐统舱的穷人来说极不友好。1881年,14岁的虞洽卿穿着母亲做的新鞋,忍受着洋人的恶劣态度挤进臭烘烘的大统舱。下船时恰逢一场大雨,他干脆脱了鞋走进上海。多年后他被称为赤脚财神,因不满中国航运被列强打压,集资成立宁绍轮船公司,向外资轮船公司公开宣战,“宁绍斗太古,乘船不再苦”的民谣流传至今。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宁绍轮成为宁波人去上海的首选。宁绍轮船公司旧址,还在今天的老外滩栉风沐雨。她经历过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目送过一代代人远走高飞,从此长风千里,星辰万斗。
1934年的宁波外滩码头。王之祥/摄
彼岸
坐船从宁波到上海,开船的时候是黄昏,过招宝山将进大海时正赶上落日熔金,霞光满天;到上海是清晨,在十六浦码头,可以看到鸦青色天空下外滩万国建筑群雄伟的轮廓。
很多人印象中,它们都是“外国人造的”,但其中不乏宁波人的手笔。比如外滩的原东方汇理银行大楼、华夏银行大楼,还有中国第一幢银行大楼大清户部银行,都由宁波人张继光开办的协盛营造厂承建。他的其他承建项目,后来也都被列为上海市重点保护建筑。
造银行的是宁波人,创办银行的也是。1897年,叶澄衷和严信厚、朱葆三一起,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华商银行——中国通商银行,其上海外的第一家分行就设在宁波外滩;后来虞洽卿成立四明银行、宋汉章接管大清银行改组而成的中国银行……宁波人渐渐占据华商银行的半壁江山。
当年的通商银行宁波分行旧址。陈俊/摄
从黄浦江畔的金融中心走进大街小巷的市井生活,当年上海最热闹的绸布店,“宝大祥”“信大祥”是宁波人开的;那些提升生活品质的商店:亨得利钟表店、春和永呢绒店、三阳南货店,创始人也都是宁波人;还有那些开启“中国制造”的一大批工厂:大中华火柴厂、五洲肥皂厂、大中华橡胶厂……也都是宁波人的手笔。在上海被称为“十里洋场”的漫长光阴里,宁波印迹,早已不知不觉登堂入室,嵌入流水一般的日常,再汇入时代的滚滚大潮。
连接
有出发就有回归,老外滩保留着一些宁波帮人士的旧宅,如朱宅、严氏山庄,人来人往,见证衣锦还乡的传奇。
但宁波帮留在家乡的更多印迹,就和留在上海的一样,融入了城市发展。
上海外滩附近的外白渡桥曾让宁波来的乡下孩子张继光无比惊艳,在家乡建一座可与外白渡桥媲美的桥是他多年的梦想。54岁那年终于梦想成真,宁波老外滩一公里外的灵桥,应该是这位上海近代建筑奠基人倾注心血最多的作品。
当年修建灵桥民间募集的70万银元中,他带头捐了一万银元,而经他手向宁波旅沪名绅、富商募得的银元数达40万元。作为建筑行家和工程组组长,他风尘仆仆地往来于沪甬之间,在工地日夜操劳,呕心沥血,直至完工。
1936年灵桥通车典礼现场。王之祥/摄
这座落成于1936年的桥,现在依然车水马龙。她成为宁波人的精神地标,也见证越来越多的宁波帮“返航”:从宁波大学的包氏教学楼群、逸夫教学楼、林杏琴会堂、曹光彪科技楼、李达三外语楼、安中大楼,到后来的李惠利医院、孙文英小学……从倾注着几代人心血的制造业单项冠军永新光学,到承载着新一代“宁波帮”光荣与梦想的东方理工大学……为家乡发展不遗余力的他们,把名字留在深爱的土地,也把宁波推向更广的天地。
每一次出发和回归,每一种期待和眷恋,都在积攒力量,孕育希望。行走天涯的宁波人,就像一座又一座桥,在时代的洪流中,连接宁波与上海、与世界。
如今人来人往的宁波老外滩。张永元/摄
甬派客户端记者 樊卓婧
见习编辑 徐奕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