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益
中原的农家非常看重过年。乡谚说,“吃罢腊八饭,就把年货办”。庄稼人风雨寒暑苦了一年,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省下几张票子,只有等过年时才舍得拿出来算计着花。有钱人家杀猪宰羊自不必说,一般人家只要不是大灾之年穷得断了炊,也得张罗一番,宰只鸡鸭,割二斤肉是少不了的,还得早早动手磨面、碾米、蒸馍、做豆腐、炸丸子、做松肉、蒸扁垛等,直忙得家家的灶膛里烈火熊熊,村村上空青烟缭绕,男女老少浑身冒汗,这才算是有点儿过年的味道了。昔日农家过年所用之物多是自家出产,但也少不了要花钱置办一些,就是咸盐也得比平常多称上几斤。而要置备齐这一切,就得经过再三盘算,不断地赶集上市。冬天里,庄稼人的闲工夫有的是,尽可以不厌其烦地往集上多跑几趟。
那时乡下的商业很不发达,有数的几家杂货铺子都集中在集镇上。而十里八里才有的那些乡间集镇,也并不是天天都开市,有的十天只有两个集,多的十天也只有4个集。每逢集日,集镇上所有的店铺都大开店门,各地的小商小贩、四乡的农家也都提篮挑担推车,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或买或卖,或既不买也不卖,到人堆里挤一通,到铺子里摊子前看几眼,也热闹了一场。农村里的集市,给孤寂的乡村生活添加了许多热闹的情趣。
进入腊月的集,都可以称作年集,而年味儿最浓烈的是腊月二十三之后的几个集日。年集的热闹气氛是平常的集市无法比的,不去赶一赶年集,那简直是一年的一大憾事。
集市上,各家坐商店铺、推车挑担的小商贩们,早早备足了货物。四乡里的农家,也纷纷挑来各种新鲜的蔬菜、鸡蛋,集上和乡间的各种作坊,也都连天加夜地赶工,做出粉条、豆腐、豆干、酱菜、芝麻糖、米花糖、梨膏糖等吃食,菜刀、剪刀、铁锅、锅铲、勺子、擀面杖、黑瓷碗、竹木筷子等用具,撰写对联的笔墨纸砚等统统摆上摊子。屠户们也都把整扇的猪肉羊肉高高挂在肉架子上。胡辣汤、羊肉汤、豆腐汤、酸辣粉条汤、油茶等各色汤锅煮得热气腾腾,香味飘满集市。更有各路行商,贩来南北各地的货物,其中有不少平常见不到的稀罕物。
农家孩子非常向往过年,一进入腊月,便掰着指头数日子了。腊月好漫长啊!腊月二十三一过,送灶王爷上了天,迎年的兴奋劲儿也就逐步达到高潮。这时年集也正在火热之时,我们哪儿能在家里待得稳当?一趟又一趟地跟着大人们,或是邀上几个小伙伴去赶集。对于我们这种过高的赶集热情,长辈们是从来不阻止的,反正冬天家里地里都没啥活干,随你跑去。我们的腿脚绝对自由,只是口袋里空空如也,一分钱也没有。好在我们赶集一不买二不卖,只为看热闹。出门时长辈们往往叮嘱两件事:一是别惹是生非,二是不要在卖吃食的摊前愣着流口水。穷家也有极强的自尊心,忌讳孩子们在外头露出馋相丢人现眼。所以我们赶集从不在食摊前逗留,经过各种各样的吃食摊,不管香味儿多么诱人,叫喊声多么亲热,我们都是挺直了腰,扭过脸去,加快脚步匆匆而过,心中还有一股豪情在涌动:穷家孩子虽然身无分文,但绝不能比别人少一分一毫的自尊。
热闹的年集上自有我们的去处。那里少不了走江湖的艺人们的演出,拉洋片演“西洋景”的,说河洛大鼓书、唱河南坠子的,耍把戏变戏法的,吹糖人、捏泥人、换花米团儿的,敲着铜锣骗猴子爬竿的,还有以唱或武打为招徕的各种行当:耍把戏卖大力丸的,卖狗皮膏药的,拔牙、镶牙的,扎针拔火罐治病的,卖老鼠夹子老鼠药的……他们大都卖力地各显神通,敲打着自己的家伙,亮着嗓子吆喝。那南腔北调的叫卖声,各有各的腔调,念念有词,喊得有声有色,充满浓烈的生活气息,展示着一幅浓墨重彩的乡村社会风情画。这才是最吸引我们的地方,不用花钱任你听、任你看。时过几十年,至今我一想起来,还禁不住心头发烫。乡村的年集,是一首旋律动人的歌,意境醉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