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寮——与容美齐名

麻寮土司，建立于何时，尚无权威史料佐证。但毫无疑问，它的历史与容美土司一样久远，而且它的出现也就是在容美出现的同时。《明实录·太祖实录》载：“吴元年（1364）正月，改黄沙、靖安、麻寮等处军民宣抚司。”元至正二十六年（1366），又成为鄂西南十寨长官司之一。更早的记载见于1310年“容美洞官田墨纠合蛮酋攻劫麻寮等寨”的记述。可证，至少到元代，麻寮土司的前身或已存在很久了。有专家称，早在汉延熙二年（239），麻寮即曾归顺古蜀诸葛武侯。如此算来，距今已有1764年之久。它的早期形态，大致上也可能就是一个部落了。所以说它同容美齐名，当不为谬。
麻寮的疆域，最早东北以南渡江与容美为界，东北至今五峰大面、百顺、湾潭、下洞，以及今鹤峰走马镇、铁炉乡全境，湖南之石门、慈利、桑植三县与湖北鹤峰边境地区均为麻寮管辖。面积近1500平方公里，与早期的容美不相上下。

麻王寨——悲壮的迁徙

在今鹤峰五里乡的南村，有一个容美土司南府遗址，其实它最早就是麻寮的治所。在被墨施使用攻占之后才成为容美土司的南府。南府后山（顾彩称之石林山）有一座岩洞，连同后山称为麻王寨，顾名思义，就是麻寮王之寨。后经三次迁徙，而这三次弃寨都在鹤峰境内。第一次是从南村迁往五里坪唐家村（寨在何处，无可考证，只见于后人研究资料中。）第二次迁往今三路口东北的麻王寨，时间无考。笔者曾于2006年除夕登临山顶考察。仅发现山顶有较为平坦的地方，被茂密的山竹和灌木覆盖，此外许多天然的岩石成围墙状，另有一深约2米的土坑，有积水，可为山寨提供足够的水源。往北有羊肠小路通五鹤边境的大界，当地村民发现该处有比较古老的人居痕迹。寨西北有“半边城”，往西走便是五里坪，在麻王寨南，有钟鼓包，乡民讹称“中柱垉”。这个迁徙寨址确凿无疑，只是立寨和迁移时间比较难以确定，可以推测在1369—1371年花桥荣阳寨建立之前。这次迁徙基本固定了与容美的疆界分水岭——大岩关内外。麻寮的范围基本稳定为在所隘、山羊隘、九女隘、樱桃隘、曲溪隘，及拦刀、梅子、青山、靖安等之内。
由于第三次迁寨是在唐涌（又名唐荣阳）执掌之初，故改名荣阳寨，唐涌被尊为“荣阳寨主”。两年后，明洪武二年（1369）归顺大明，于澧州投右丞相徐达。由此“纳土归附，敕赐铁券”，改土司为卫所。其职权演变为九溪卫属下千户巡捕所，主要任务是“外捍慈（利）、石（门）、九（溪卫）、永（定卫），内控容美、桑植十八土司”。接着选址车儿坪，设卫所衙署。而车儿坪因为卫所的建立，更名为所坪，这个名称历时已644年。

所坪——辉煌与衰落

唐涌何以建署在车儿坪（所坪），首要原因当然是其战略位置决定的。当时的卫所实际上就是汉区与土司之间的一个政治、军事缓冲地带。外捍慈、石、九、永，内控容桑土司，所坪当然是最好的指挥中心，西距容美险隘大岩关、小岩口很近，东距石门、桑植，慈利县界都只有几十公里。而所坪的位置也十分符合风水地理的要求：“以大山为翰，四围峭壁，河水为带，泉源不竭；青龙护其左，白虎绕其右，前有狮象交错水口，过者每慕为天然保障”。定为所署之始，即成为麻寮盛世之基。其政治功能，如清学者顾炎武所著《天下郡国利病书》称：“……添平、麻寮，皆守御千户所，每所掌印土官千户一员……每隘各土官百户一员掌印，以防守容美夷寇，籍隶土军则皆石门、慈利二县民充之。”由此可见，朝廷的政治策略是“以夷制夷”，始终既把麻寮当作土司土官身份对待，又把它们当作控制抵御容美土司的重要力量来利用的。以后，麻寮所历经唐涌、唐清、唐贤、唐斌、唐盈、唐龙、唐冠7个千户长达70多年的建设、营构，有官署28座，使原来名不见经传的车儿坪成为湘鄂要隘，市井繁华的卫所。正副千户百户土官32员，兵丁1120名。每隘下辖二总骑，每总旗下辖五小旗，每小旗有土兵10名。不仅为平叛征“苗”出力，而且抗倭卫国有功，以至名扬四海，迎来麻寮盛世。当时的情况，不仅见于《九溪卫志》《慈利县志》，还见诸多部唐氏族谱，如走马所坪唐传绪保存至今的清光绪十一年（1885）石门唐芳昆编纂的《晋阳堂·唐氏三山族谱》，就详细记述了麻寮千户所唐氏的源流。世袭（系）、宗图、功绩封赠及所署、十隘的沿革和疆域图等。直至明朝末年李自成攻陷澧州、麻寮千户唐国祯率麻寮兵驰援、保护明华阳王朱敬一时，李自成部将袁宗第、塔天保乘虚而入，奔袭麻寮所驻地，放火烧毁所署，赶杀留守官兵，致麻寮元气大伤，遂投清，并将所署迁往慈利通津铺，结束了走马所坪三百多年的辉煌。
尤为遗憾的是，麻寮所遗址遗迹以及唐氏祖墓，破坏十分严重，清代屡起诉讼，争议不断，花桥城墙口古城墙遗迹，因村民建房，于十年前拆毁。千户所署衙遗址已剩下无多痕迹，湮失以至于此，实在令人叹惋。

抗倭战场——英雄的“摇篮”

什么是英雄？魏人刘邵在《人物志》中说：“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而我毫不犹豫地称我们这个地区所有为民族解放为国家尊严而牺牲的人为英雄。
说所坪以及整个走马是英雄的故乡，一点也不夸张。除了苏区时期牺牲在鼓锣山的红军独立团32烈士和出生于九岭头的土家女烈士王冬娥，还有湘鄂边联防司令部青年大队长，花桥、所坪人谢成禹、张纯成等孤胆英雄，还包括抗日英雄于中、抗美援朝特级英雄所坪人满维平等等，历史最早的当然就是麻寮所的唐涌、唐清、唐仁了。历史上，麻寮所土兵将士多次奉调平叛，先后同湘鄂川黔地区的土司和李自成起义军杀得难分难解，如洪武五年（1372）唐涌调征散毛、容美、桑植土司，在贵州天火岭、铁门关血战有功。又率十隘军族征战九江芦口沙陵王，结果被俘，沙陵王砍其手足，抛入江心，唐涌死得极为壮烈。明太祖朱元璋嘉其勇烈，降诏封唐涌为明大司都统武德将军。唐涌由此成为今鹤峰历史上第一位有据可查的将军。后来又为了国家的主权尊严，捐弃前嫌，同桑植、容美各土司响应征调，远赴江浙沿海抗倭，并肩战斗，血洒边关。
《明实录》载，嘉靖年间，“江南自乍浦、沈庄捷后，浙直之倭悉靖。唯宁波府定海、舟山倭据险结巢。我兵环守之，不能克。是时，土兵、狼兵及北兵、葫兵悉已遣归，而川、贵所调麻寮、大喇、镇溪、桑植兵六千人始至……”其中说到的麻寮，即指1554年唐仁奉调，随保靖宣慰使彭氵尽   臣、永顺宣慰使彭翼南赴苏浙地区作战，在王江泾大败倭寇的战事。嘉靖三十五年（1556）麻寮土兵参加围歼日本海盗、所谓“天差平海大将军”徐海的据点沈家庄。积极为总督胡宗宪出谋献计，以麻寮土兵为前锋，重创倭寇。唐仁英勇善战，博得国人崇敬。钱塘诗人宋楫作《唐君东征奇勋》：

先生芳誉驰天下，文武全才迥出群；
文治精微通四圣，武娴韬略冠三军。

1558年，麻寮官兵又协同容美、桑植土兵，再战倭寇于舟山，围歼获胜。翌年在与倭寇的血战中，唐仁阵亡。嘉靖皇帝闻报，命浙江巡抚为他建忠臣祠楼，赐“海上知名”匾，予以表彰。
以后，麻寮又数次响应朝廷征调，屡立战功，用鲜血谱写了一部辉煌灿烂、可歌可泣的麻寮英雄史。

永宁寺铜钟——最后的“征调”

明成化十年（1474），麻寮千户唐冠征调平叛有功，为铭记功德，铸钟一口，安放在麻寮所鼓震山（又名鼓楼山，即今鼓锣山），其建造由永宁寺僧主持，“为首远孙比丘明魁谨同出资布佛信官唐明德、同缘信女向氏妙金、男唐夔……”即这口铜钟的主要出资人，其余出资者若干，因字迹不清，难以尽述。该钟铭文的四方，均匀地排列了四句共16个字，分别是“皇图巩固”、“帝道遐昌”、“法轮常转”、“佛日增辉”。这口钟用铜1000多斤，铭文又载：“本寺建竖故官唐冠谨抽家贿于成化戊戌年十一月吉旦置造”，而铭文中还有正德九年五月端阳建成的记载，前后历时40年，不知何故？
此钟于1976年5月征集，由走马文化馆保存，展出达7年之久。1984年9月从走马运至鹤峰县博物馆，珍藏12年。1996年11月恩施州庆时，又被“借展”到州博物馆，这一“借”又是17年，未见归还。2013年，即在我撰写本文之前不久，原件未还，“还”来一个仿造水平不高的复制品！有人调侃说这是对麻寮的最后一次强制“征调”！不论何故，都令人遗憾。一般来说，历史文物只有在原来发掘出土地收藏、展出，才有意义，因为它是一个地方文明史的象征。即便是借展，也应该如实介绍它的来历，才对得起为它付出很多的基层文物工作者。据我所知，鹤峰被这样“借”出去的文物还不止这一件。但愿相关部门的专家和讲解员们，能够坦白地向每一位观众介绍这件历史文物的来龙去脉，特别是它同鹤峰走马所坪麻寮的历史渊源、经历。

唐人街——感慨与思考

在“楚天明星”走马镇，有一座造型古朴而又融进现代气息的水泥牌坊，上书“唐人街”三个大字。这条步行街即为纪念麻寮所抗倭英雄唐仁而建。它很直观地表达了走马人民对民族英雄的缅怀与敬仰。　　
站在荣阳寨遗址的葱茏中，我忽然记起一位名叫雷蒙德·阿龙的历史学家说：“对历史的领悟在于察觉相似现象的不同和不同事件的相似。”我们已难以寻觅到较明显的建筑和文物痕迹，但我们内心深处，却一如既往地深信这个寨子的历史存在，也深信麻寮土司与卫所曾经的历史辉煌。
从1310年容美洞主攻劫麻寮，步步紧逼直至明朝末年李自成部将袁宗弟、塔天保烧毁卫所衙署，逼迫迁至慈利通津铺为止。麻寮王三次迁寨，不可谓不悲凉。
从239年归顺诸葛武侯到明洪武二年向右丞相徐达投诚，再到1656年投清，三次归顺中央王朝，不可谓不聪明。其主动“纳土归附”的时间，比容美被迫“改土归流”的时间要早366年。
而在另一方面，当国家有难、边关告急之时，还要同昔日屡相征伐、刀兵相向的土司官兵捐弃前嫌，并肩作战。他们同容美土司田世爵父子一样，深明大义，共同为抗击倭寇、捍卫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而屡立战功、流血牺牲！
这样的大迁徙，大归附，大转变，也是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和胸怀的！
在同容美土司的交往中，充满了恩恩怨怨。在以扩张为主要目标的容美土司强力挤压之下，麻寮所的统治者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最后将大岩关确定为永久边界，并协商竖立“汉土疆界碑”。在某种意义上观察，这种忍让也可以视为一种宽容和开放。在田舜年执政容美期间，麻寮千户嫁女和亲，使田舜年成为麻寮千户刚一帅的乘龙快婿，而千户之女刚氏则成为容美土司的“掌印夫人”。今藏鹤峰博物馆的刚一帅、郑氏夫妇墓碑就是康熙三十一年由田舜年夫妇为之刻立的。可以说，这块石碑就是几百年前民族团结的实证之一。
回顾麻寮历史，同容美土司比较，我们确实已经看到了“相似中的不同”，也看到了“不同之中的相似” ！他们的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对待中央王朝的态度上，自元到明，至清，容美的立场向背，显出游移不定，基本上没有得到朝廷信任，终于被动的“抗拒”到最后，雍正的态度是不用说了，就是康熙这位诰封过田舜年的皇帝，也曾表示过对容美土司的不信任，以致后来发表“苟或不出，尔即调荆州及提标兵进剿（容美）”的言论。说明清王朝确曾有对容美动武的意图和部署。从“劫掠麻寮”到“十三洞蛮寇长阳”，到“反清复明”，甚至投靠吴三桂，到田旻如“一死以谢天下”，容美土司走的是一条桀骜不驯，不断抗争、“越轨”的路线，使清王朝视容美为大西南“改土归流”的最后障碍而软硬兼施，除之而后快。而麻寮，则一直对中央王朝持主动归附的态度，表现出识时务、拥大局的一贯立场。服从征调，不遗余力。比之容美，汉化程度更高，农耕更为发达。文化上同津澧地区融合，差异渐小。同容美的经济发展，形同云泥之别。总之，历史表现各有短长。但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自强不息的民族品格和前仆后继的爱国主义精神。唐人街所传达的正是这种品格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