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魁
走访河南省濮阳市安阳地区医院(以下简称“地医”)普外科主任赵守魁,印象深刻。
医生的查房时间,多在八九点钟进行,赵守魁是个例外。这个时间,他已经开始坐诊或进入手术室了。这倒不是说他不查房,而是已经查过房了。每天上午七点半早查房、下午五点半晚查房,是赵守魁坚持多年的习惯。
赵守魁另有一个习惯,衣服口袋里随时装着2000元钱。行医又不是逛超市,带钱干什么?原来,普外科多急诊患者,有的没带钱,有的钱不够,而治病救人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他就拿出兜里的钱应急。一年年下来,这不多不少的2000元钱,可没少派上大用场。
除此之外,赵守魁还有一个习惯,喜欢挑战疑难杂症。碰上危重病例,医疗风险大,治愈成本高,一些医院就往外推,等于给患者下达了死亡通知书。赵守魁从不这样。他说,患者患上疑难杂症,肉体上已够痛苦的了,不能再给他们的心灵以创伤。只要不怕繁琐,就能找到病因,找到治愈的途径。
这三个习惯,见证着赵守魁的医德医风医术。
一
“这不是要过年了吗,俺来送还赵大夫垫付的医疗费,顺带捎了点老家的高馍。看着一大兜,实际上值不了几块钱。送别的咱没有,他也不要哩。”2月1日,在地医普外科病房,一位提着一塑料袋馒头的闫姓女士说。
闫女士今年47岁,来自台前县农村。去年冬天,她右上腹疼痛难忍,伴以食欲减退、腹胀、消化积食等不良反应。到了医院一检查,发现肝脏上长出一个直径15厘米的巨型肿瘤。因为肿瘤过大,且生长在敏感脆弱的肝脏,手术难度可想而知,一些医院不收治了。本来,她和爱人都做好了后事准备,不敢指望还能出现生还的奇迹。听说地医的赵守魁医术高超,慕名来挂他的号时,也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的,“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因为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的,他们的钱没带够,想回家筹够了钱再来手术。不料赵守魁说,只要确定在地医手术,那这事儿就宜早不宜迟,医药费他先垫付一部分,术后再还不迟。
“直径15厘米的肿瘤有多大呢?”闫女士的爱人伸出两个拳头,收回,又伸出一个拳头说,“比我这样的三个拳头还大,太罕见了。尽管看过片子,心理也有准备,可赵大夫他们摘除下来给我一看,我还是立即就眼晕过去了。亏得赵大夫艺高人胆大,敢开刀手术,要不现在恐怕都没她这个人了。”
闫女士的爱人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身材魁梧,大手大脚,他的拳头比一般人的拳头大。身体里长这么个东西,想想都可怖。
赵守魁与记者同龄,老家在位于黄河滩区的长垣县农村,曾先后就读于河南医科大学、郑州大学,获外科学硕士学位。2015年5月接任地医普外科主任至今,每年接诊患者不计其数,每年需要手术的患者就600多例。他告诉记者,肝癌潜伏性强,早期一般没反应,等有了症状,基本上就到中晚期了。因为生长迅速,他们打开闫女士肝脏的时候,实际肿瘤比片子上呈现得还大,需要一点点分离,还需要阻断肝门。也不能阻断太久,至多20分钟,否则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摘除了肿瘤,也对肝脏造成新的损害。因为特别想保留闫女士的中肝静脉,而分离肿瘤时,她中肝静脉根部的一个破口开始出血,只能一边用手压住,一边一点一点地分离。把整个巨型肿瘤全部切除出来,再用血管缝线缝合中肝静脉的破口……
“怎么说呢,”赵守魁回忆说,“那整个手术过程就像在刀尖上行走,在火苗上踏步,屏气敛息,始终不敢大口呼吸。怕她出血,更怕进空气,一旦进气,就会形成气栓,引发心跳骤停。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都经历了一场生死劫。谢谢恁两口子有心,这台前高馍我收下了。”
“那是我最难忘的一次手术,气氛紧张死了,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别说赵主任汗流浃背,连我这个给他打下手的都累虚脱了。”协助赵守魁手术的李中辉说。
二
赵守魁在检查病人病情
李中辉是地医普外科主治医师,90后。
在李中辉的记忆里,所谓为人师表、长者风范一类的溢美之词,用在赵守魁身上,那都不是溢美,而是恰如其分的事实。他说,跟赵守魁学医是一种福分,不仅能学到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更能从其言谈举止上学会如何做人,从中明白许多道理,让人打心眼里敬重。
李中辉给记者讲了一件他亲眼见证的事。
前年夏天,科里收治了一个也是多家医院不肯收治的洪姓老人。
洪大爷来自内黄县农村,年逾八旬,本就行动不便,又不幸患上机械性肠梗阻,已连续多日不能进食排便,恶心,呕吐,肚胀,呼吸困难,伴以阵发性腹痛。因为洪大爷年迈体弱,一身基础病,加上他老年体味重,且这种病有些不洁,接诊的医生觉得事情严重,马上请赵守魁会诊,协助治疗。赵守魁静下心来,耐心地为其进行肛诊。
多家医院拒诊的结果是积重难返,洪大爷无法排出的粪便淤塞于体内,块垒堆积,形成坚硬的粪石。用开塞露、灌肥皂水等一般的灌肠导泻法已不起作用了,手术取粪石的话,花费高不说,也存在极大的风险,以老人的身体状况而言,恐怕连手术台都下不来。也难怪多家医院都拒之门外。
病情危急,只能用最原始最朴素最有效的土办法为老人取粪石了。
此方案一出,全科室的人决定一睹为快。几个规培生还没看见那场面,就忍不住往后撤身子,掩上了口鼻。有人说,既然只能用这种办法了,那就让老人的子女来干吧。老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们长大成人,让他们给老人端屎端尿也应当。赵守魁摇摇头说:“不是说专业的事要让专业的人干吗,取粪石也是。”
这样说着,赵守魁戴上手套弯下腰,一块一块地把粪石从老人肛门里掏出来。李中辉说,也不是掏,掏太轻松了,不符合实际情形,实际情形是抠、是挖、是拽出来。有一句歇后语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那毕竟是石头,而郁结于老人体内的,则是实实在在的粪便形成的块垒。李中辉是赵守魁的助手,起初他还有点进入不了状态,浓重的气息熏得他难以呼吸,但看见赵守魁从容忙碌,神情笃定,像在手术台上摘除肿瘤一样沉稳有力,热泪瞬间涌上了他的双眼。无声的行动胜过一切语言,尽管赵守魁两手都是老人的粪便,但在那一刻,李中辉觉得他这个朝夕相处的主任突然形象高大起来,仿佛镀金的佛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他趋步向前,弯腰低头,默默地给赵守魁打起下手来。
老人的腹部终于平复下来了,腹胀缓解了,腹痛消失了,他们足足给他掏出了1 公斤粪石,犹如大算盘珠子。
然后,他们再给他灌肠、导泻,直至呼吸自如。老人的子女感动得涕泪滂沱,泣不成声,拿出1000元钱表示酬谢。赵守魁婉言谢绝了,笑着说:“恁的心意我替大伙儿领了,但钱不能要,科里没这个收费项目哩。”
三
安阳地区医院外景
赵守魁家在长垣县的黄河滩区,他说,小时候家里穷,黄河常常发大水,眼看着村子里的一座座屋子被冲泡,一只只牛羊被卷走。它们在波峰浪谷间转圈儿,旋着旋着就没了,散架或沉底了。家园毁了,各种传染病来了,他跟着大人死里逃生,蹚着没过胸口的洪水乞讨,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也许,正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赵守魁才能对每一个疾病缠身的人都能感同身受。
“我们以前上班都不带钱的,但自从得知赵主任用他随身带的2000块钱救过好几条人命,我们也长心眼了,换衣服时,会记得往兜里塞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地医普外科护士长马艳艳说。
马艳艳与赵守魁后脚跟前脚来地医工作,搭档多年,见证并参与了赵守魁行医生涯的全过程。她向记者说起十多年前的一桩事。
春天的一个晚上,急诊上转来一位刘姓患者,突发急性梗阻性胆管炎,感染性休克,腹痛得汗泪并流、死去活来,恨不得满地打滚。初步检查结果显示,刘先生血压低、心率快,伴有休克,如不马上手术,随时有生命之虞。但是,刘先生只是一个来安阳一建筑工地务工的外乡人,还没结算工资,他和陪同他来的工友两个人统共只有四五百块钱。这点钱,连基本的住院押金都不够,遑论手术!
医院终归不是慈善机构,有人建议刘先生往家里打求助电话,尽快转一笔钱来,毕竟看病当紧。刘先生已不能言语,他的工友面有难色地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家里没钱才来城里打工的,估计打电话也没用。我去看看能不能从包工头手上预支点,或从别的工友那里借点吧。”
一伙人正没主意,刚给另一个患者做完手术的赵守魁赶来了。他一看刘先生的症状就心里有数了,也没多问,二话不说就去垫付了一部分费用,连夜为他安排了手术。马艳艳说,依照刘先生当时的情形看,别说他的工友可能借不齐钱,即便他七拼八凑侥幸凑齐了钱,恐怕刘先生的命早就没有了。
因为没有亲人在身边,工地上催赶工期,刘先生的工友工地医院两头跑,赵守魁怕他忙中出啥意外,告诉他有事尽管去忙就行,这里有他和护士长马艳艳等人照应着呢。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直陪护在刘先生身边,直至他大病初愈,脱离了生命危险。刘先生感慨万千地说:“以前,我只听说过病人给医生送红包的,还从没见过医生给病人垫钱的!”
事后,马艳艳曾惊奇地问赵守魁:“你上班一天忙到晚,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兜里还装那么多钱干啥?这钱是为买啥东西准备的,这次买不成了吧?”
“艳艳,”赵守魁笑着说,“你既然问了,我就给你说吧,这钱真不是为买啥东西准备的,就是为患者准备的,专款专用。咱普外科多急诊患者,分分钟就能要人命。碰上来得匆忙没带钱的,或没钱可带的,我这钱就能派上用场。也不多,一般就带两千块钱。”
马艳艳说,那些年,赵守魁工资不算高,这2000元钱,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单是她亲眼看见的,他每年差不多都要给病人垫付万儿八千的医疗费。大多数病人都能及时归还,但也有少数家境特别困难的,至今仍欠着他的钱,他还笑呵呵地说:“欠着就欠着,只要能治病救人,咱这钱就花得值。”
也是从那以后,马艳艳兜里也开始准备些钱了。有时碰到需要大量输血、花费多的患者,赵守魁的2000块钱不够用,她就把自己的钱垫上。诚如赵守魁说的那样,当一个个危重急病患者恢复健康,大老远专程跑来还钱的时候,她也觉得那钱花得值了。
“现在好了,”马艳艳笑起来说,“手机上有了支付宝和微信零钱啥的,不用带现金了,但会经常检查自己账户上的余额,保证不低于1000块钱。”
四
“当初还是少女的时候,曾憧憬跟一个温文儒雅的医生一起生活有多浪漫和美好。结了婚才知道,嫁给一个医生,等于嫁给了一个眼里心里只装着病人的人,老婆孩子都得靠边站,一点也不浪漫。这么多年,他时常和衣而睡,总担心有突发情况时能及时做出反应。手机永远设置在铃声加振动状态,常常半夜三更一跃而起、夺门而出,吵得我和孩子也很少睡个囫囵觉。”赵守魁的妻子崔俊说。
2010年1月3日凌晨3时许,医院打来电话,一个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急诊入院,病情危急,通知他去介入科会诊。那天晚上有冻雨,溜滑溜滑的路上全是冰,赵守魁像往常一样,骑上车就风驰电挚地往医院飞奔。结果道路不像往常,他出门不远就四仰八叉地摔倒了,人和车分离两处,相距几米远,可见这一跤摔得有多重。
赵守魁赶紧给爱人打电话,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坐起来了,在冰雪里伸胳膊蹬腿地活动筋骨,给自己做了体格检查。“还好,”他对自己说,“只是摔了一跤,没有脑震荡,四肢也没一处骨折,没有肝脾破裂。”
崔俊赶来了,说:“没骨折也不要去了,这冰天雪地的,不知还会摔多少跟头。再说手脚看着没大事,不见得里面也没事,这么大人了,不经摔了。你不好意思请假,我给介入科说说,今晚说啥也不能去了。”
看见崔俊要打电话,赵守魁慌得夺过去手机说:“我好好的,你打啥电话呀?”
医生的职业病,或者说职业精神,真是体现在每一个细枝末梢上。赵守魁告诉崔俊,他不仅自行给自己做了脑部和四肢检查,还自行做了腹部检查,肝脾肺胃也都没一处破裂。不管崔俊如何劝阻,他还是扶起自行车,把摔歪斜的车把矫正,把摔掉出轮盘的链条挂上,迎着风雪向医院赶去,为患者切除了困扰其8年之久的小肠巨大平滑肌瘤。
“那一刻我知道了,”崔俊苦笑着说,“要想得到这个人的爱和关心,除非自己也生一场大病。”
“但我很快就推倒了这个想法,”崔俊又说,“作为医生的家人,根本病不起、不敢病。”
崔俊告诉记者,前年夏天,婆婆,也即赵守魁的母亲,路上遇到车祸,造成上肢多处粉碎性骨折,从老家接到医院,需进行手术正骨。那是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不爱,他也本说好了陪疗伤的,可手术当日,他接到急诊电话,就搁下亲娘老子,主刀别人的手术去了。
还有一年儿童节,孩子发高烧,呕吐几昼夜后,病情总算稳定下来了。那是他自己亲生的骨肉,不可能不爱,但却只是把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难得有暇陪孩子成长。他原本答应陪孩子过一个完整的节日的,突然接到电话,一个老先生结肠穿孔,需要紧急手术治疗。他就丢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孩子,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手术室去了。他的眼里心里,没有小家,只有大家,只有他的科室和病房。
刘文华 王同录 王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