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华侨记忆·家国情怀”——2023年海外华裔青少年研习营在山东济南开营，来自韩国、日本、俄罗斯、西班牙、葡萄牙、加拿大等国家的近40名华裔青少年走进山东博物馆，探寻齐鲁文化。图为华裔青少年参观文物红陶兽形壶。 吕 妍 摄

17世纪末的一天，著名哲学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在普鲁士王宫向德国皇帝解答哲学问题时说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令在场的人迷惑不解。有好事者到花园和森林中去找完全相同的叶子，结果谁也没有找到。莱布尼茨关于“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的论断，从哲学层面揭示了世界统一性和多样性关系原理，即统一的物质世界是以多种多样的形式存在和发展的。就像世上的树叶看似一样，但大小不等、厚薄不一、色调不一、形态各异。

“凡物莫不相异”的道理很早就被东方的华夏民族认知并在生产、生活和家国治理等领域运用进而形成对世界的认知和思想，历经五千年的历史演进，其已经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标识性特质。

包容以和上下万方

早在先秦时期，地处海岱之间的齐地先民在文明的演进中就认识到了世界的差异性。齐文化在其滥觞和形成过程中就体现了多元一体的包容性特征，并且是包容、交流、融合的产物。这里曾是东夷人生活的腹地，夏商时期，先后有爽鸠氏、季荝氏、逄伯陵和蒲姑氏等以鸟为图腾的部族相继建立自己的部落方国，留下了许多美丽的传说，如：蚩尤铸兵、大舜孝亲、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嫦娥奔月等，这些人物和故事是华夏文明曙光中的星辰，照亮了我们早期历史的天空。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六韬· 文韬》），姜太公以“公天下”的理念，辅佐武王兴周。公元前1045年，姜太公因兴周灭商首功分封齐地，建立齐国。封齐之初，这里深受东夷文化和商文化影响，姜太公制定“因其俗，简其礼”“尊贤者，尚有功”和“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的治国方略，迅速将东夷文化、商文化和周文化融通、融汇、融合起来，开创了包容务实、变革开放和重商工的文化特质，形成了“人物归之，襁至而辐凑”的局面，齐成为海岱之间的大国，泱泱齐风因之奠基。

春秋时期，华夏民族面临着大动荡、大融合的时代变局，在那个“王室式微、礼崩乐坏、四夷交侵”的时代，姜太公第十二代孙公子小白（即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了与他有“一箭之仇”的管仲，于是，在华夏历史上一场目的明确——富国强兵，雄霸天下、旗帜鲜明——“尊王攘夷”的系统改革开始了，史称“桓管改革”，拉开了“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历史大幕。

“为国不能来天下之财，致天下之民，则国不可成”（《管子通解·轻重甲》），桓管继承并发展了姜太公包容开放的变革精神。为了吸引外来客商，齐国“为诸侯之商贾立客舍”，规定：“关讥而不征，市为廛而不税”“一乘者有食，三乘者有刍菽，五乘者有伍养”。建立商务宾馆和仓库并免除费用，对外来紧缺货物登记不收取税租，对来齐国的商人按货宗大小分别给予供应饭食、牲畜草料和配备服务团队的待遇，当时齐国的包容性和营商环境之优越可见一斑，从而形成了“天下商贾归齐若流水”的局面。

管仲辅佐齐桓公以“尊王攘夷”为旗帜，伐戎救燕，“存邢救卫”，又“买鹿制楚”以和平的方式挫败觊觎中原的强楚，显示出“和合上下八方”的非凡勇气和智慧，避免了华夏民族的一场浩劫，促进了华夏大地上各诸侯国、各民族间的交流与融合。“发冬葱戎菽广布天下”，葱和豆类包括秋千传入华夏大地，丰富了我们今天的物产品类和娱乐生活。后世孔子评价管仲道：“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包容以和诸子百家

晏婴生活在春秋后期。他忠君爱民、礼法并重、廉洁奉公，出使不辱，是一代贤相和廉相，也是智慧的化身。特别是他以“烹饪”和“音乐”为喻提出的“和而不同”的思想理念，至今依然是世界上不同国家民族间求同存异的相处之道。

在春秋战国的历史变局中齐国以极其包容的胸怀，置“稷下学宫”“总百家之伟说”，对诸子百家“授上大夫之职”，让他们“不治而论”，开创博士制度之先声、“百家争鸣”之先河。

从田齐桓公田午开始，齐国在国都临淄和稷下间通“康庄之衢”，置“高门大屋”“茂林修竹”的学宫，稷下学宫成为一时的思想文化中心，更是战国时代中国人才、思想和文化的高地，也成为世界文化史的奇观。

稷下学宫倡导和而不同、兼容并包的学术精神，促进了思想和文化交流与融合发展。稷下先生们在此围绕王霸、义利、天人、人性善恶等课题，切磋驳难、争辩求知促成了稷下学宫学术的空前繁荣，推动了整个中国先秦学术文化的大发展、大融合、大集成，形成了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学派。无数有名的学者纷至沓来，昌盛的时候达数百千人。各诸侯国的著名学者如孟子、荀子、尹文、慎到、环渊、田骈、彭蒙、邹衍、淳于髡、鲁仲连等齐聚稷下，他们的车痕、脚印连同其学说和理论一起留在了这块包容大气的土地上！

有学者曾言：经由稷下学宫，中华文化成为一种“和而不同”的壮阔合力，进入了世界文明史上极少数最优秀的文化之列。稷下学宫与同时期出现在雅典的希腊学园堪称人类文明轴心时代的“双璧”。它们是世界上最早的集高等教育与学术研究为一体的思想学术文化中心，分别在世界的东、西方以相似的方式展现出人类早期文明的智慧之光，于公元前4世纪“同时在东、西方压住了地球的分量。”

稷下学宫的创建与发展历时150余年，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树起了一座丰碑，开创了百家争鸣的一代新风，促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思想大解放、学术文化大繁荣的黄金时代的到来。

包容以和天地人伦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的历史典故几乎家喻户晓。公元前517年，孔子为避“三桓之乱”来到齐国都城临淄，在高昭子门下闻韶后，留下“尽美矣，又尽善也”“三月不知肉味”的赞叹。这是中国的一段文史佳话，更是中国古代音乐史、思想史和文化史上的重大事件。

韶乐相传为舜帝所作，有着五千年的历史，是华夏民族的共同的记忆和追求，被誉为“华夏第一乐章”。《竹书纪年》载“有虞氏舜作《大韶》之乐”。韶乐体现的是“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的思想，追求“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的境界。

作为先秦六艺中“乐”的重要组成部分，韶乐是一种集音、律、诗、歌、舞等为一体的大型礼乐综合性表演曲目，在周朝制定的《六乐》中《大韶》为其一，主要用于祭祀四望（方）。姜太公受封齐地后，韶乐入齐。太公推行“因俗简礼”的治国方略，遂与东夷音乐、舞蹈融合发展为“齐韶”。战国后期至秦汉以后，韶乐逐渐被选定为庙堂之乐。《隋书》记载：“秦始皇灭齐，得齐《韶》乐；汉高祖灭秦，《韶》传于汉，汉高祖改名《文始》。”汉祭高祖太宗用《文始》。“《文始》舞者，本舜《韶》舞也”。后魏文帝曹丕又把《文始》复称为《大韶》，仍作为庙乐。历代延续、改组至明初命名为“中和韶乐”，清代继续沿用并用以祭天地、太庙、社稷，后又考定了坛、庙、宫殿的中和韶乐乐器，清亡后暗弱沉寂，伴随华夏文明走过五千年的历程。

《礼乐·乐记》载：礼者，序也；乐者，和也。就是社会每个人各安其道就像天地星辰一样，按照自身的规律去运行，这样社会就能稳定、平和。“乐”的核心精神是和谐平衡，因为音乐的本质就是不同音高、音色、音强、音质以及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构成的和谐乐章。礼乐互为表里，彼此相合，达成和谐的境界。

“有德之音之谓乐”，其中“凤凰来仪”作为韶乐的最后的压轴乐章出现，从韶乐的形成背景来看，其所要表达的是圣君圣德及其治理下呈现的国泰民安、各安其道的清平、中兴之象。《说文》中说：“凤，神鸟也……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这显然是孔子及儒家追求的“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的大同境界，所以孔子又慨叹：不图为乐之至斯也！

韶乐伴随华夏文明一路走来，已有五千年的历史和故事，是中国古代礼乐文明的重要载体和根脉之一。中国历史上的几乎每一代人都经历了韶乐的沐浴，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韶乐浸润的文化基因的遗传密码：和合与包容。

“包容则万物兼济”，管仲告诫世人：毋曰不同生（姓），远者不听；“毋曰不同乡，远者不行；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管子·牧民》）著名的稷下学者、齐国人邹衍曾批评狭隘、单一的天地观：“不知天地之弘，昭旷之道，将一曲而欲道九折，守一隅而欲知万方，犹无准平而欲知高下，无规矩而欲知方圆也”（《盐铁论·论邹》）。齐地先人正是以“来天下之人，聚天下之才”的胸怀和气魄包容天下，以“天地之弘”的观念和格局认知世界，从而“冠带衣履天下”，走向繁荣富强。

回顾齐地先人对“天下”观的诠释，也从另一层面佐证和辉映了中外的哲学认知和我们历史文化的观念：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凡物莫不相异，包容则万物兼济、万物相生。

(作者：马国庆 ，系山东齐文化研究院副院长、齐文化博物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