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飞地”，可有“飞泉”?

　　因历史原因，在济南七十二名泉之中，有这么一处远在异地他乡的泉水——醴泉，系金代《名泉碑》中第六十七泉，泉址位于“黉堂岭北”。黉堂岭在济南市东，属邹平市辖区，距济南市区70多公里。这处泉水之所以列在济南名泉之内，是因为在金代的时候，此地属于“济南府”。这处泉水久负盛名，与名寺、名人不无关系。

“双典”名世 孔明再世

　　寺院皆崇佛，何处独尊儒?醴泉寺是也。寺名缘起醴泉，为唐中宗所赐，位于邹平长白山上。迎门有文昌阁，殿后有范公祠。大门一副对联为梁漱溟先生题写：“宰相出山中，划粥埋金，二十年长白栖身，看齐右乡贤，依然是苏州谱系;秀才任天下，先忧后乐，三百载翰卿著绩，问济南名士，有谁继江左风流?”对联高度概括了“北宋第一完人”范仲淹的一生。

范仲淹像（清南薰殿藏）。

范纯仁画像。

　　联中“划粥埋金”含范公在醴泉寺求学期间的两个典故。一是“划粥断齑”。范公青少年时期，入醴泉寺读书。寺内住持慧通大师学问精深，对范仲淹疼爱有加，向他传授《易经》《左传》《战国策》《史记》及诗词歌赋。为避开寺内喧嚣，范公找到寺南黉堂岭一僻静山洞(世称读书洞)读书，用家中送来的小米煮一锅粥，待冷却凝固后划个十字分成四块，每顿吃一两块充饥，留下此典。二是“窖金捐僧”。传说，有一次范仲淹在洞中读书时，偶然发现洞外荆树下有一鼠洞闪闪发光，掘开一看竟是两窖白银和黄金。他分文未动，埋好如初，复回洞中挑灯夜读。30年后，醴泉寺遭受火灾，慧通大师派人找到已赴延州戍边的范仲淹求援。范仲淹修书一封让来人带回。慧通大师展开书信，原来是一首五言诗：“荆东一池金，荆西一池银。一半修寺院，一半赠僧人。”后来僧人便用掘出的金银修缮寺庙，醴泉寺得以复兴。

醴泉寺正门。

　　醴泉甘甜的泉水滋养了范公悲天悯人的襟怀，金代著名文学家、写下《济南行记》的元好问，在范公祠堂前写道：“文正范公，在布衣为名士，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在朝廷则又孔子所谓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如此人生“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师与来者”。

　　“先忧后乐”，范公一生以此为圭臬，“居庙堂”任参知政事(副宰相)为民大声疾呼，“处江湖”数次被贬不改初衷政绩卓著。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万言《上执政书》直陈时弊，“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宋史·范仲淹传》)“羌管悠悠霜满地”，在抵御外族侵袭中屡建功勋，无怪乎仁宗曰“若仲淹出援，吾无忧矣”。朱熹称之为“天地间气，第一流人物”。

　　苏轼在《范文正公文集序》中将范仲淹与诸葛亮相提并论，以未能与范公谋面为终身憾事，“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

父子宰相 一脉相承

　　范公注重言传身教，并将诸子培养成朝廷重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宋史》中，其次子范纯仁分量最重，传记的字数比父亲范仲淹的还要长。

　　范纯仁，字尧夫。生于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这一年，他父亲范仲淹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担任“掌府学”(校长)。

　　纯仁天资聪颖，八岁就能讲解所学的书。作为次子，他一直在家侍奉父亲尽孝，直到父亲亡故三年后，才出来做官，后来两次做到宰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位极人臣，超越了父亲。堪称“父子宰相”。

　　不过范纯仁能有这样的成就，靠的并不是聪明，而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到的遗产。

　　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名将种世衡深受范仲淹赏识，得以在西北建功立业。其长子种古本应与范纯仁情同兄弟，却因一己之私而诬陷范纯仁，致使范纯仁蒙冤入狱。范纯仁被逮捕时，“民万数遮马涕泗”，甚至有人悲恸欲绝，“自投于河”。案情大白后，种古以诬告罪被贬官一级。范纯仁升任朝廷给事中后，得知种古一直被贬斥，认为他人才难得，多次力荐其官复原职。种古被朝廷重新起用后，惭愧地向范纯仁当面谢罪，并表示定当痛改前非。范纯仁之高风亮节被广为传诵。

　　公忠体国，“匿名”举贤。范纯仁出任宰相后，大力举荐贤才入朝参政，而且举荐的标准完全凭借这些人在朝野的声望。这样一来，许多被举荐者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入朝为官是因范纯仁举荐。有人愤愤不平，建议范纯仁：“您身为宰相，为何不让被举荐者知道他们是因为您举荐才为官的?”范纯仁微笑道：“只要朝廷任用官员时不遗漏正直贤才，我何必一定让他们知道是我举荐的?”

　　他是苏轼兄弟的救命菩萨。苏轼惨遭政敌诬陷、围攻，孤立无援，宰相范纯仁挺身而出，“奏轼无罪……不可因谮黜官。”数年后，哲宗亲政后欲全盘修改太后执政时的做法，苏辙引用汉昭帝改变了汉武帝法度一事相劝，结果惹得宋哲宗龙颜大怒，将苏辙“下殿待罪”。在众臣噤若寒蝉时，范纯仁再次据理力争，为苏辙说情，终于成功扑灭宋哲宗胸中怒火。苏辙得知自己是被政敌范纯仁救命后百感交集，亲至范府致谢：“范公，您就是一活菩萨啊!”

仁风醇厚 劝学尚贤

　　范仲淹因入寺求学，结缘齐鲁，被赞为“济南名士”。而范纯仁与济南更有不解之缘。

　　元丰四年(1081)，范纯仁知齐州(济南)知州。当时因饥荒等原因，偷盗抢劫犯罪率居高不下。他到任后，宣布将对违法犯罪者采取宽大政策。属下百思不解：“高压打击尚且不能完全制止犯罪，以宽大为本，恐适得其反!”范纯仁从人性角度解释宽仁的必要性后，特意到关满盗窃犯的监狱巡视，问副职为何不将他们释放后让他们缴纳罚金?副职回答：“这些家伙一旦被释放，必然会变本加厉祸害地方。官府将他们羁押牢狱，让他们自生自灭，也算是为民除害。”范纯仁当面反驳：“法不至死，以情杀之，岂理也哉。”他将囚犯“尽呼至庭下”，亲自训话，教育他们尽快改过自新后，全部释放。此举使盗贼们良心发现，盗窃案件因此比上年大为减少。“先忧后乐”熏陶下的范纯仁，人如其名，纯粹的仁慈之人。

邹平范公祠忧乐亭。

　　仁者多友。他在历城王舍人有一密友张掞，从现存诗中可以看出二人交往甚密。北宋时王舍人村一准是个全国知名的“网红村”，有一家先后出了两个龙图阁直学士——张掞兄弟。张掞过世后，苏辙亲往吊唁并作诗。苏轼来齐州时写下挽词，并题写“读书堂”三字。

　　时任齐州知州的范纯仁作《张掞侍郎读书堂》诗，“三纪仁皇侍从臣，当时文学动簪绅。高明已入儒林传，旧室长存历水滨。岘首空留王粲宅，香山犹识白公真。他年遗迹应无废，不坠诗书世有人”。深切缅怀张掞兄弟，盛赞其政绩和文章，甚至以“建安七子”之一王粲和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做比，并期望张掞一门家风永续，人才辈出。诗有刻碑，后亡佚。

　　“读书堂”前念知音，一诗盛赞二学士。

金声玉振 醒世恒言

　　范纯仁宅心仁厚，留下一系列与人为善的故事。特别是在见识上不输其父，“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圣贤地位也。”大意是：即使是再愚蠢的人，责备人的时候则很明智;即使是再聪明的人，宽恕自己的时候则总是很糊涂。如果能用苛求别人的心来要求自己，用宽恕自己的心来宽恕别人，就不用担心做不成圣贤。

　　范纯仁表露心迹，“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总结自己一生，说道：我一生所学只是“忠恕”二字，一生受用不尽。用在朝廷上侍奉君主，接待同僚朋友，与同族的人和睦相处，没有一时一刻离开这两个字。

　　范纯仁临终前，“呼诸子口占遗表。”他回顾自己此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先父对臣的教训，也是微臣侍奉君王的根本。次日，范纯仁“熟寐而卒。年七十五”。

　　范仲淹生前评价数子时曾说“范纯仁得其忠”，真是知子莫若父。

　　可谓“先忧后乐”为师表，父子一脉竞风流。

一峰独秀 青石留名

　　在济南还有一处所在，我们可以捕捉到范知州的踪迹。

　　济南藏龙涧以其风景吸引了张养浩、范纯仁等名人大咖。自观景台望去有独秀峰，峰上最著名的应该属于范纯仁的题刻，题刻时间为北宋元丰四年(1081)，历经风霜，字迹有些模糊，但尚可辨认。题刻内容是：元丰辛酉四月二十日，朝散大夫、直集贤院、知齐州范纯仁，朝请大夫、通判州事吕邱孝修同谒顺应侯祠;朝奉郎张起，权齐淄二州都巡检康诩，承事郎、知历城县赵齐贤，观察支使孙述，前颍州团练推官李坚，历城县尉李景隆从至。

独秀峰题刻。

　　此记载可与《宰相范纯仁年谱》互相印证，“1081年四月，朝散大夫。直集贤院知齐州,范纯仁与朝请大夫通判齐州事吕邱孝等游历城县龙洞并题名。”

　　藏龙涧何其幸也，一代圣贤足迹长留。独秀峰秀色醉人，历经千年时光，虽“密雨斜侵薜荔墙”，但以其石刻刀痕留下齐州记忆，深深熔铸在这座城市历史中。

　　“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忍常人之不能忍，做求学若渴的苦行僧;“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正德厚生、经世济用，做“横渠四句”的实践者;“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兼善天下，做无我无畏的角斗士;“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儒风大雅，德行天下，为苍生谋何惧路漫漫。这对“父子宰相”留给我们和氏璧一样宝贵的文化遗产，是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景仰并弘扬。

作者:张智辉

记者:整理/李雪萌

编辑:张钰

校对: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