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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物道收集编辑:物道
封面图|柏文 ©
就像崇祯五年的雪季,张岱泛舟西湖,围炉煮茶;就像白居易准备了一壶酒,等雪纷纷落,等好朋友缓缓至;像《诗经》的人在北风萧萧的日子,踏雪而归,更有“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的深情......人们追风逐雪,不过就是在万物无声的冬季,过得响亮,期待花开成海的日子。有人说,下雪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它让世界一切安静。或许不是,雪落是世界一场舞蹈。你看老舍《济南的冬天》,雪多开心,零零星星地虽小,却是连飞带跑舞在山头,舞在松尖,舞在黄色的草上,于是天边顶着了一髻儿白花,蓝天也镶上一道银边。雪还害羞,在微黄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它像打了胭脂一般。久远的唐朝,岑参所见的雪更洋洋洒洒,或跳着或旋着飞向光秃秃的枝头,于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世界,因为雪舞充满了欢喜。下雪的日子,人间更不单调。大人、小孩裹成难以行动的一团,也要追着雪跑, 看着雪花“簌~簌~”从天而降,又堆雪人、打雪仗,不亦乐乎。在不知道的角落,还有一只猫路过,留下一串串可爱的小脚印。遥远的天边寒雀颤动翅膀,海鸥怕打雪浪,拂了一身花白,世界处处尽是生动的气息。诗人罗伯特在夏天的时候说:“我们吃绿豆,桃,樱桃和甜瓜。在各种意义上都漫长且愉快日子发生声响。”冬天却很寂寥,但因为不甘寂寞,下了一场又一场雪,惊了飞鸿,惊了村落与山水,惊了窝冬的人们。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冬天没有辜负自己,喜雪的人们也是。很神奇,仿佛所有东西一遇到雪,就会变得很浪漫,譬如有一种瓷,叫雪花蓝。匠人对着白瓷,拿着一个竹筒,蘸取蓝釉汁,一口吹气,釉水从另一口穿越纱布喷洒而出,飞落于素白之上。如此反复喷吹,少则三四次,多则十七八次。这门工艺叫“吹青”,使得白釉原本是隐藏在蓝釉之下,因为厚薄不均,白跑了出来,仿佛雪花飞落,瓷名“雪花蓝”,又叫“洒蓝”。有画家说:“没有什么颜色比钴蓝色更能为事物加上气氛了。”雪花蓝便是钴蓝,但与祭蓝将钴蓝料涂得厚厚满满显得严肃端正不同,蓝色与雪色星点交错,有一种无尽的想象。台北故宫博物馆的宣德洒蓝刻花莲塘鱼藻纹碗,极目一看,北风萧萧,雪花飘飘,但极湛蓝的天空之下,浅浅绘着水草、鱼儿。收藏家仇焱之的洒蓝釉碗,纷纷雪地一条游龙蜿蜒而过......“雪花蓝”的冬天并非寂寞无主,而是生生不息,有绿青草挺立,有虫鸟踪迹,仿佛舍不得世界冷冷清清,便把生命请出来风风火火。明 宣德 洒蓝刻画莲塘鱼藻纹碗 台北故宫博物院 ©很可惜,“洒蓝”的工艺太难,得先白釉1250°烧一次,吹蓝釉后1100°再烧一次,后来这门首创于明朝宣德时期景德镇的工艺,仅仅十余年时间,就像南方的雪没等到下一个春天就化了。寒冰消融,东风吹又生,辗转到清朝,雪花蓝重现,并有了另外的景象。北京故宫博物馆藏的清早期“洒蓝釉油槌瓶”“洒蓝釉竹节多穆壶”,即使无一刻绘,无一花纹,却蓝得深深浅浅,白得洋洋洒洒,像雪后晴阳,天空比海更蓝,大地比云更白,千峰万岭闪耀着雪的晶莹。来到现代,陶艺家会像堆雪人一样,在“雪花蓝”身上堆白。有时堆“梅花”,枝干稀老瘦,就像窗前不惹眼的寒梅,却一朝花开,含苞的、半开的、全盛的都一起簇在枝头,冷冷寒天有了一缕缕清欢的气息。还可堆“山茶”,层层叠叠,很大的一朵挂在青森森的叶子上;或者简单堆几笔竹枝竹叶,堆一只鹤在山水的边缘玩水、觅食、伫立、歇息......不知是巧合,还是安排,雪花蓝就像雪花一样,幻幻灭灭,灿烂而脆弱,但一回又一回在枯寂之中复苏,成为历史上最心驰神往的一笔。望雪瓷,就像望着天地,望着深渊,冬去春来,年年不息。雪化之时,有点残,有点美。大寒将至,立春不远,马路、草地、松针、屋檐上的雪,开始一点一滴从枝头掉落,露出一半光秃秃的枝头,马路又有了灰尘与污泥。“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但马儿心里很美,来不及地叫唤起来,等着原野上冒出新芽,长成一片青葱,放开了奔跑。“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梅花也兴奋,开在枝头,冰晶的五花瓣使得人们分不清是雪还是花。等到“春到南楼雪尽。惊动灯期花信。”灯火亮起时,已经是人间的团圆。有时候会倍感遗憾,日子还没怎么风花雪月,雪就消融成水,就不知不觉结束了一年。但哪有什么永恒不可变,只要雪落的时候和雪舞,雪化了就等春天,随着天地次第交换,人们次第接纳,便是很妙的自然的旅程。和雪在一起就是一种浪漫。人们会记住风雪夜归的兴奋,会记住围炉煮茶的欢声笑语,会记住因为爱一场雪写了无数诗,因为爱一场雪烧成了千年的瓷......更何况就像林清玄说的:“明年有,明年的雪,明年的雾色,明年的永无休止的阳光,还有 ,明年数不尽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