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乡亲们混熟了,就能大体知道他们各自的脾气,有榆树脾气,也有山芋脾气的。
有个急脾气的乡亲很有意思,第一天刚跟我说要多给他的儿子补补课,第二天就来学校问我,他的儿子多考了多少分。提高成绩这件事又不是长蘑菇——一场雨后,那些耳朵一样的蘑菇就会从草丛中探头探脑地出来了。
急脾气的老子养出来的可不一定是急脾气的儿子,比如他的儿子偏偏是个慢脾气。每次课堂作业,别人很快能做好了,可他偏不着急,下课铃要响了,他还不紧不慢地在橡皮上画人头,画完了,又擦掉重画。这样的习惯,使他每次考试总不能在规定的时间里把试卷做完。
有时候我会拿着试卷批评他,我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他好像才从梦里醒过来,怔怔地打量我。
这样的慢脾气对着他父亲那样的急脾气,他父亲的办法只有打,可他一点也不怕打,不求饶,只是不停地哭,哭得也很怪的,能哭上半天也不停,好像在和他父亲犟,看谁能犟得过谁。急脾气的父亲没招,只好反过来劝儿子:“不哭了,不要再‘淌麻油’了。”可儿子还是哭,声音像在拉二胡,慢悠悠的,抑扬顿挫,已全没有伤心委屈的味道了。
校长知道了这件事,主动说,让他来教育这个特别的学生。校长说这句话是有底气的,因为他做工作的耐心是有名的。可对这个慢脾气的学生,他的工作似乎没有成果,我们的校长反而气成了一只红气球。校长气喘吁吁地说,什么叫三拳打不出闷屁?他就是,他十拳也打不出一个闷屁!
然而有一天,这位怯生生、慢性子的少年跑过我的身边,竟然像一阵风似的快。他“刮”过我身边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远了。我想叫都没有叫得住他。
这是他吗?不太像。可的确是他。后来听说,原来他的父亲已跟着乡人去了城市打工,家里就剩下了他母亲和他了。少了无所不在的管控,一个怯懦的孩子终于自信了,露出了一点“急脾气”。
作者:庞余亮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秦小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