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 子君
夏日的风吹过田野,热辣辣的。几日前撒下的苋菜籽儿,像是被谁喊了一声,齐齐惊醒,无惧烈日骄阳,争着涌向外面的世界。
嫩嫩的苋菜苗顶着松碎的泥土,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它们相互帮衬着,抻抻这,拽拽那,细细整理着紫色的小裙儿。
一时间,你也水嫩,我也清新,都是婀娜美少女。
苋菜口感清纯,有白苋、赤苋、紫苋等六个多品种,赤苋、紫苋似乎多了几分旷野里生长的踏实感,让人更偏爱一些。陆游在诗中写道:“菹有秋菰白,羹惟野苋红。”
水生的茭白洁白如玉,田间的苋菜满眼殷红。热爱生活的陆放翁赞叹的是那红苋菜的视觉美。
其实,红苋最初的芽儿,不是红,也不是紫,而是嫩绿色的。卵圆形的苋苗叶上分布着清晰可见的筋络,茎是浅浅的碧。那颇为雅致的形态,被轻风托浮,灵动而跳跃,像大地奏响的音符。
长着长着,苋菜叶的边缘依然青碧,中间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红,由淡而渐浓。一簇,一叶,红绿相映,软嫩嫩,肥润润,质感愈发分明。那上面,有风的清,雨的韵,露的影,叫人悄然滋生一份旖旎的江南之思。
光阴生煎,沸火奔腾下的暑天里,鲜活水灵的瓜儿、豆儿、茄儿们都耷拉下了脑袋,日渐枯黄;初生的苋菜承接着酷热的阳光,攒在一起,蓬勃昂扬。满眼鲜嫩的胭脂色,不由得人不生欢喜之心。
一阵瓢泼一阵倾盆,夏日的雨水把满畦紫红带绿的苋菜梳理滋润得鲜嫩又肥实。俗语云:“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金不换。”古人认为苋菜能补气、清热、明目,促进排毒等诸多功效,民间称之为“长寿菜”、“补血菜”。那就选一个周末,连茎带叶掐下,密密匝匝装满一篮子,自己动手做苋菜吧。
清代有个叫袁枚的人,写了一本《随园食单》,里面就有教人做苋菜的方法:“苋须细摘嫩尖,干炒,加虾米或虾仁,更佳。不可见汤。”后来又在书中看到张爱玲说:“有一天看到店铺外陈列的大把紫红色苋菜,不经怦然心动。但是炒苋菜没蒜,不值得一炒”。看来蒜也是苋菜的黄金搭档,没有虾米,那就来个蒜瓣炒苋菜。
将蒜头切成薄片,往油锅里一扔,蒜香飘溢之际,放入苋菜。锅铲翻动间,一抹嫣红沿着蒜片的纹理逐渐铺陈渲染,雪白的蒜片被浸染成水墨千红中最为独特的颜色。此时,蒜香和苋菜的味道相互交融,缓缓释放出彼此最好的风味。
“苋登白玉盘,藉以如霞绮”。装入雪白的盘中,汤汁胭红,苋菜油亮,蒜片粲然其中,如霞似锦,层次分明。汤汁滴落,白米粒染成胭脂红,在碗里氤氲一片。剩下的苋菜做成饺子皮吧,正可重温一下儿时的记忆。
小时候家门边有一片瓦砾堆,每到春夏之际母亲会随手撒上一把苋菜籽,没几天便“蹭蹭蹭”冒出一大片的苗儿。掐去鲜嫩的茎叶,几阵雨水落下,又继续抽出新的嫩芽,越发繁茂。它们曾经在母亲手中变换过不同的模样,慰藉着我们过往的贫穷岁月。如今想起那一大盘野苋菜饺子,如真似梦,依稀还在眼前,那美丽的颜色,一层一层匀染了我的年少时光。
胭红的苋菜汁缓缓注入雪白的面粉里,反复揉成光滑的面团置一边醒发。拧干水分的苋菜切成碎末,和入炒碎的鸡蛋末儿,简单的盐和香油调成的油润润的馅儿,散发着令人心动的光泽。还未成形上桌,口水就已经横流。
面皮擀成桃红色的薄片,包入少许馅儿,轻轻巧巧捏起收口,像是将一缕一缕的清凉,收藏在了心头。水中翻腾的饺子褪去了艳色,迷离成淡淡的紫,玛瑙和紫玉的颜色。这样的紫,又让人想到金庸《雪山飞狐》中那个眼眸灵动的紫衣女子。
风儿吹过树梢,鸟儿在枝头低鸣……沾点蒜泥、酱油、麻油、白醋调成的汁,汁香,馅儿也香,更烘托出饺子皮的清新。一口入喉,齿颊生香。苋菜,把夏日里困顿的味蕾盘活了。
纤细轻巧的苋菜,看似柔弱,却有着极强的韧性,最好养活。它像是视觉舞台上的花旦,看似艳丽奔放,但自身味道清淡,远逊于视觉上带给人的惊艳。再细细想来,那一畦红苋,还是像花旦,一甩衣袖一回眸,寻常的小日子就被撩拨得垂涎欲滴,滋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