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便是别人眼中“野孩子”的徐沫，真的在2021年创造出了一个“野人”，并于2023年完成了“都市野人”在美术馆的首次亮相。距离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野人”，至今已经过去了20年，这期间他的创作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传说到都市中真实存在的形象，徐沫认为“野人”就是人性的内核。
01
不守规则的孩子长大了
去电影院看电影，每次都从厕所翻墙到放映厅；别人吃花生、瓜子，他非要逮蚂蚱、麻雀吃；晚上吃完饭就开始看动画片，直到父母硬性关上电视机他才肯写作业……
在徐沫的自述中，这些小时候的顽皮事，也都成为了日后“野人”系列作品诞生的伏笔。上中学时的徐沫总是草草地写完作业，然后就看着窗外的星空。而那些出现在《飞碟探索》《奥秘》等科幻杂志上诸多离奇的目击事件，更是深深吸引着他，也打开了他想象力的翅膀。
到了2000年，他在视频网站上看到了加州拍到的真实大脚怪形象，小时候的阅读记忆再一次泛起涟漪。于是，想塑造以“野人”为主线的创作种子也在那一刻发芽了。
艺术家徐沫
虽说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可在画画这件事上，徐沫却有着自己的天赋和坚持。1999年，他考入天津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创作的油画作品《被遗忘的机器》拿到了创作最高奖，雕塑作品《我的呐喊》亦被学校收藏。之后，他便进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综合材料工作室学习，踏踏实实地把从古到今的材料系统地研究了一遍。此时，徐沫完成了塑造“都市野人”的第一步——作为艺术家的基础训练。
徐沫个展“都市野人”展览现场
进入了北京奥美广告工作后，徐沫的创作并未停歇。“奥美有0画廊，我是那里面的‘驻地艺术家’。我给客户的方案经常是艺术装置，并且告诉他们‘有意思永远大于有意义’。”徐沫同时期作品也参加了很多群展，以及两次艺博会。
徐沫个展“都市野人”展览现场
奥美带给徐沫的除了一份不错的收入，还有观察世界的方法。“奥美有全球最好的思维推导工具及训练方法，每周都有来自全球不同办公室的大咖进行分享和合作，我认为他们都是好的艺术家。”徐沫说。
尽管这份工作是惬意的，可他也意识到这并非自己真正想要的。于是，他在升职前毅然选择了辞职，觉得只有成为职业艺术家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徐沫《社交丛林》
180×200cm 布面油画 2022
自此，徐沫又向塑造“都市野人”迈出了第二步——在获得丰富的社会阅历和感知后，全身心投入到职业艺术家这一身份中。
02
终止自我调侃的图像
从2010年起，可以看到徐沫对经典图示、形象的借用，流行文化的嵌入与再造，让画面既幽默又反讽，诸如：包着耳朵的梵高后面挂着罗斯科的画、带着马里奥红帽的斯大林正在抽烟、《街头霸王》里的春丽变成了180斤重的样子……在不断的实践中，徐沫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
徐沫《抽烟斗的马里奥》
40×60cm 布面油画 2015
徐沫《两个拳手》
80×70cm 布面油画 2015
徐沫《小丽丽》
70×80cm 布面油画 2016
徐沫很喜欢海明威的一句话：“你毕生的写作，在下一代那里不过是轻松的几个字而已。”这位以绘画为主线的艺术家，他在画面中加入的流行文化元素，不过是一种表达真实自我，表达对社会感知的一种工具。
通过处理历史照片、流行符号与产品形象而实现自我调侃的工作方式，渐渐让徐沫驾轻就熟时，他却开始感到厌倦。“再继续下去，就与创造没有任何关系了，容易变成了一种无味的重复性生产，它带给我的快感越来越少。”徐沫说。
徐沫《跳跳更健康》
165×180cm 布面丙烯 2022
2017年起，徐沫开始试着摆脱以往创作的惯性思维和已有的工作方法，开始向内挖掘找寻真正的自己。然而在实际创作时，即便是画面中一些微小的变化，对于他来说都已非常不易。也就是在这种来来回回的拉扯中，他反而越挫越勇，认为锐意实验总比安图享受要好，行动本身大于结果。
徐沫《is-be》
180×165cm 布面丙烯、马克笔、喷漆、砂纸 2022
徐沫《酒馆一角》
120×80cm 布面油画 2021
2019年，徐沫受泰国天灯节艺术项目的邀请，并在一年的时间里穿梭于各个岛屿，与泰国艺术家、演员、官员与教授在曼谷大学做联合讲座。与北京都市中拥挤的交通、中规中矩的生活、“卷”起来的环境相比，泰国自由洒脱的生活让徐沫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这时候我突然想创作一个野人的形象，因为泰语中‘玩’的发音是‘tiao’，于是脑海中就出现了‘tiaotiao’的名字。我也结合了当地发音，为男女版分别起名‘罗曼曼’与‘水晶晶’，就是帅哥与美女的意思。”徐沫说。
徐沫《都市野人》
60x50cm 布面油画 2022
徐沫《标本》
180×165cm 布面丙烯、马克笔、喷漆、砂纸 2022
可以说，“野人”是在一种“童年补偿机制”中诞生的，“tiaotiao”对于徐沫而言也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形象，而是跟他小时候的经历、身份及寻找的世界有关。在“tiaotiao”中依然可以看到徐沫特有的诙谐、幽默与调侃。2021年中期，“tiaotiao”正式出现在了徐沫的创作中，是他艺术创作回到真实自我的出发点。
有趣的是，在最终完成“都市野人”之前，徐沫还做了一套推演方法。他以1967年帕特森和吉姆林在加州拍到的模糊的大脚怪影像为原形，再提取了以往看到的“野人”特征并对其进行概括，将真实与虚构掺入到“tiaotiao”的生存状态。他借用大众流行的表皮，精心编制一个叙述事物真实性的谎言。
“tiaotiao”作为“都市野人”，既是徐沫对抗现实世界的价值观，也是可量化自我态度的路径。不过，“都市野人”的形式却是多变的，承载着多样化思考与表达的身体。
03
以退化来抵抗异化
4月21日至5月21日，徐沫个展“都市野人”在上海昊美术馆举办，由冯兮担任策展人，展出的作品包括24幅绘画、5件雕塑（基本版、“自我规训”系列、“小丑”系列）以及3件霓虹灯装置。在徐沫看来，艺术是如今最接近真实的东西，对他而言这并非一种职业，而是重建自我与世界两者之间关系的一种媒介。
徐沫个展 “都市野人”展览现场
如今不守规则的孩子长大了，对于徐沫来说，艺术创作的手法、风格也早已不再是问题。比如在这次展览的第二展厅入口处，就摆放了两件“tiaotiao”雕塑，旨在形成类似古代墓道两侧石人的效果，成为展览中特殊的仪卫。
徐沫《自我规训》雕塑系列
“都市野人”展览现场
仔细看“tiaotiao”面部略带诡异的微笑，这是徐沫追溯法国哲学家伯格森《笑》中的观念：笑起源于敌意和对抗。因此在雕塑系列《自我规训》中，“tiaotiao”环抱膝盖而蜷曲的身体接近扭曲，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是，现代人在长期物理空间和规则边界感形成的状态：当把物理限制及规则边界模糊化后，人自动会形成这种规则下的一种可怕的外化状态。
徐沫《小丑吐钞》雕塑系列
“都市野人”展览现场
小丑版是“tiaotiao”的一个衍生系列，《小丑吐钞》这个系列则是来自于徐沫2016年在BETWEEN艺术实验室的个展名字“joker”，并结合了《绘画艺术坏蛋店》邸特绿扮演小丑在艺博会发钱的行为。
“我觉得野人放在都市中就是这种格格不入、言谈行为怪诞的怪物，犹如小丑一般，也更像是我们传统文化中的一个招财风水摆件。”徐沫说。
而带有“tiaotiao”形象的美元式钞票，若将上面的文字连起来看，就能发现艺术家的态度：“Don’t forget” “The world is crazy only you don’t know”。
“都市野人”对于徐沫来说，是有着理想主义色彩的对抗者，观众也可以在“tiaotiao”中看见现实：作品《胸有成竹》中的躺赢形象，挪用二次世界大战的“竹酷刑”，旨在隐喻人们困居在家的感受；作品《要幸福》中借用杜尚现成品同名作品，背景里那个毕加索《哭泣的女人》，则传递的是2022年因食物紧张而引发的情绪。
徐沫《胸有成竹》
165×180cm 布面丙烯 2022
徐沫《要幸福》
120×80cm 布面油画 2022
徐沫创造的“都市野人”，并非只是一个个体形象，他其实创造了一个“野人家族”，这里面有男、有女，也有不同的身份和形象。比如在作品《都市七贤》中，他遵循“竹林七贤”的模式，将“tiaotiao”和其它“都市传说”中的怪物朋友置于一个画面中。“这是我对魏晋名士人格独立、精神自由、性情率真的品格的追慕。”徐沫说。
徐沫《都市七贤》
180×200cm 布面丙烯、马克笔、喷漆、砂纸 2022
“都市野人”中的“都市”是代表了某种限制的物理空间，而“野人”则是代表了人的独立与自由。“野人概念是我生于草莽，野蛮生长的自身投射。”徐沫希望以退化为“野人”的视角来进行创作、抵抗社会的异化，从而召唤出每个人内在的“野人”潜能。
在徐沫看来，“tiaotiao”并不是一个潮流符号，每件作品都是他思考人与环境之间问题的载体，假如人性是他在艺术中探讨的母题，那么“野人”就是它的内核。“野人”就是人初始化状态，不应丧失的知、情、意、行独立思考的部分。当“野人”成为情绪表达的“外衣”时，愤怒和痛苦也脱离了表面，更能直达内心深处。
徐沫《自画像》
50×60cm 布面油画 2016
徐沫《自画像》
70×80cm 布面丙烯 2022
每隔一段时间，徐沫就会画一张仅可以用标题辨识的自画像。2016年的《自画像》中，徐沫被三条像是衣帽架一样的腿支撑着；2022年的《自画像》则变成了“植物”——外面正在发生各种激烈的事，你只能懦弱地躲在画室以这种无力方式进行表达？
徐沫《春天》
180×165cm 布面丙烯 2023
徐沫个展 “都市野人”展览现场
“tiaotiao”基础版、小丑版小雕塑首发
在徐沫为“野人”设定的性格中，包含了独立思考、阳光乐观、特立独行、初始化的人等，这些当下宝贵的品质也成为他的一种心灵寄托。试问，又有谁不希望能成为“野人”这样自由自在的人呢？而恰好的是，创作本身又能为这种期盼找到一个出口与共鸣。
文字｜于奇赫
图片｜徐沫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