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锐军

夏日的黄昏时分，夕阳映照下，开封龙亭三处开阔的湖面泛着金色的光辉。一片很大的乌云正在远处聚集着，夕阳从厚厚的云层透下来。天气有些潮闷，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仿佛要来雨了。一片片的蜻蜓，时而在湖面上低低地盘旋，时而在堤岸边的垂柳间轻舞翩跹。这些轻舞的小精灵，有金黄色的、红色的，还有紫色、靛蓝色的，它们飞累了，就降落在芦苇和柳梢上，纤细的小爪抓稳茎叶；稍微感觉周围有异动，便会倏忽间警觉的飞起。一群放学归来的孩子，聚集在潘杨湖中间的堤岸上，追逐着空中轻盈飞舞的蜻蜓。

潘杨湖地处开封龙亭南边的御道两侧，东为潘家湖，西为杨家湖，面积共24公顷。杨家湖西边还有一片很大的水泊，名曰杨家西湖，面积近19公顷,它的前身是明代李濂在《汴京遗迹志》记载的“杨六郎宅水泊”。关于潘杨湖，有着各种各样版本的神奇传说，这里是开封的孩子们泛舟、游泳、逮鸟、捉蜻蜓的天堂。

潘杨湖并不是常林每天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但是夏天黄昏时分，他总会约上黑蛋儿、拴宝等发小儿，一起到潘杨湖捉蜻蜓。常林打小就是捉蜻蜓的高手，到水边抓蜻蜓，是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夏天每天放学回家，他手上总是夹着满满的两排蜻蜓。他不需要带任何工具，就地取材；他还独创了一套叫做“愿者上钩”的办法，这让黑蛋儿和拴宝羡慕不已。俩人一次次缠着常林把绝招儿教给他们。常林被缠得没有办法，忽发奇想，约定让俩人比赛，看谁能把潘杨湖的故事讲得最精彩，就先把绝招儿教给谁。

这一天三人放学，就如约一起到潘杨湖捉蜻蜓。到了湖边，常林让俩人先各自找到一根细长结实的芦苇杆，然后围坐在湖边，如约开始关于潘杨湖故事的比赛和考校。

“咱仨可是约好了，谁能把潘杨湖的故事讲得最精彩，我就先教给他捉蜻蜓的秘诀。恁俩谁先讲？”常林抛出了话题。

“俺先讲，俺先讲！”拴宝把手举的高高的，抢了个先。

“中，那就恁先讲。”常林表示同意，黑蛋儿也没有反对。

“这个潘杨湖的故事啊，我专门和俺爹一块儿去问了俺舅姥爷，俺舅姥爷是个私塾老师，可有学问啦。他跟我说，这个潘杨湖啊，和评书里头讲哩杨家将的故事，有很大关系。说的是北宋哪个啥皇帝，好像是太宗皇帝吧，在太宗年间，辽国经常兴兵侵犯边关，要抢夺咱中原大宋江山。有一次两国交兵，太宗皇帝命令潘仁美当主帅，杨家将里面的那个杨六郎他爹叫杨继业嘞当副帅，统领三军去抵抗辽国。那个潘仁美是皇上的老丈人，他是个大坏蛋，他惟恐杨继业功劳高超过自己喽，就和监军一块儿使了个坏招儿，假传圣旨，从前线把杨家将的精兵强将撤回中原，想找机会陷害杨继业。辽国皇帝知道以后，赶快集中十万精兵，乘机猛攻宋营，一下子战情紧急啦。这个大坏蛋潘仁美，故意制造借口不给边关增兵。杨继业实在没法儿啦，只好率领老弱病残去前敌打仗。

出发之前，杨继业与潘仁美商量好，各选一千神箭手埋伏在必经之路陈家谷的两侧，等杨家将把敌人引到陈家谷的时候，就一起左右夹攻，全部消灭敌人。没想到潘仁美口头上答应，心里做了别的打算。结果嘞，杨继业被强敌打得人困马乏，退进山谷时，却发现空无一人，潘仁美根本就没有布置伏兵。杨继业只好回马厮杀，结果被辽国的敌人包围了，进退两难。杨继业不愿意当俘虏，最后他长叹一声，一头碰死在李陵碑前。杨家将知道以后当然不愿意了，余太君去告了御状。没想到皇妃潘美人吹了枕头风儿，宋太宗拉偏架，重罪轻判，只免掉了老丈人潘仁美三个虚衔。

余太君非常愤怒，带领全家老小离开了开封的杨府，回河东老家隐退去了。因为杨府和潘府只有一路之隔，潘仁美看到余太君一家搬走了，特别得意，大宴宾客庆贺。可是木想到，就在宾客盈门的时候，忽然刮了三天三夜嘞狂风，下了三天三夜嘞暴雨，一场洪水把潘杨二府都淹没了。等到风停雨住了，隔着一条路的潘府和杨府，都一起陷进地里头啦，变成了两个可大可大的湖。杨家将是忠臣，杨府变成的湖，湖水清澈见底；潘仁美是奸臣，潘府变成的湖，湖水污浊不堪。所以后来人们就说，是忠是奸，老天爷看得清清楚楚。”拴宝的故事讲得非常精彩，俩人都不由得鼓掌喝彩。

“我看这样，天马上都黑啦，等恁俩都讲完故事，咱今天就都捉不成蜻蜓了。恁看这样中不中，今天恁先看我咋捉蜻蜓，跟着我看样学样；晚上黑蛋儿再温习一下你准备讲的故事，要讲的和拴宝不一样才中。我明天给恁俩一块儿讲讲捉蜻蜓的绝招和背后哩原因，恁看中不中？”常林很好的把控了时间。

“中！”俩人都点头同意。

常林从俩人手里要来了准备好的芦苇杆，选了一个粗壮结实的，领着俩人走到了湖边。她手举着芦苇，仔细地观察着飞舞的蜻蜓，突然用芦苇瞄准一直飞舞的蜻蜓用力一抽，一只可怜的蜻蜓应声落地。黑蛋儿追过去捡起来一看，是个靛蓝色的公蜻蜓，有些遗憾地说：“不中，是个公的，当不成饵。”

原来，孩子们都知道要用母蜻蜓当诱饵。公蜻蜓一般来说都大一些，是靛青色腰部和尾巴；而母蜻蜓小一些，是黄褐色的腰部和尾巴。

常林眨眼神秘的一笑，说：“看我嘞，看我咋把它变成母蜻蜓。”他让拴宝去找一小块黄土，在湖边一块石头上碾成碎末，和上一些湖水，搅合成了稀稀的黄泥水。常林用芦片往公蜻蜓腰部和尾巴上薄薄的抹上一层，天气很热，稍微晾一下就干了。公蜻蜓于是就变成了赭黄色的母蜻蜓，可以当作诱饵去钓蜻蜓了。

常林紧接着就地取材，在湖边挑选了一根细长的芦苇，用芦苇前面细细的尖，拴住蜻蜓的头部和翅膀的中间的位置，然后轻轻舞动芦苇，不一会儿，一只靛蓝色的公蜻蜓就被吸引了过来，追逐着轻轻舞动的芦苇尖拴着的蜻蜓，很快就粘了上去。常林把芦苇轻轻地收回来，小心接近，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它的尾翼，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一只公蜻蜓。被擒的蜻蜓这才发现上当了，惊慌失措，弓着身子，用小小的头和细细的脚，使劲挣扎和抓咬。常林把蜻蜓送给了拴宝，教他把蜻蜓翅膀加在指缝之间，这样不会伤害到蜻蜓。

两个小伙伴继续跟着常林捉蜻蜓。就用这种方式，一会儿就能抓住好多好多蜻蜓。不一会儿，三个人指缝间都夹满了蜻蜓。

眼见得远处的云层越来越厚了，天边响起的闷雷越来越近了，仿佛石碾在云端上滚动。常林提议：咱抓蜻蜓玩一会儿就算了，拿回去也没啥用，咱把它们放生了吧。三个人一松手，夹在指缝间的蜻蜓在草地上挣扎了一下，很快飞起来，消失在远方了。

三个小伙伴赶紧收拾好东西，在大雨下来之前，一溜烟跑回了家。

第二天放学以后，三个人再次相约在黄昏时分来到潘杨湖。

这一次轮到黑蛋儿讲故事了。“我今天讲的潘杨湖的故事，和拴宝讲的完全不一样。”黑蛋儿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是俺爷爷给我讲的，俺爷爷的爷爷，可是前清的进士，可有学问了。这个故事，俺爷爷是跟他爷爷学嘞。”

“噫，木想到黑蛋儿家原来还是富贵人家嘞！别是恁吹牛嘞吧？”拴宝有点儿不太相信。

“是不是前清的进士，咱今天先不论，恁先讲讲恁的故事，咱看看啥地方和拴宝讲哩不一样？”常林让黑蛋儿继续讲故事。

“俺爷爷跟我说，潘杨湖并不是洪水造成的，这是人挖出来的。据说是在明朝，有个叫崇祯的皇帝，他当皇帝的时候，有一年黄河发了大水，开封城遭到了灭顶之灾。咱这儿有个周王府，住的人有权有势。周王府因为有高大的城墙，挡住了泛滥的黄河，结果黄河水退了之后，周围沉积的泥沙特别多，结果是周王府在退水之后地势比周围都低了不少。这个周王在开封有200多年的历史啦，家里头金银财宝特别多。洪水来的时候，周王带着全家坐船逃跑啦，因为逃跑得太急，大量金银财宝还埋到地窖里面，没能全部带走。水退以后，周王派人偷偷跑回来，深更半夜偷偷在王府挖财宝。他们全家已经跑到外地啦，周王在外地新盖了王府，不打算回开封了。据说家将挖宝的时候，半夜里灯火亮，被人发现了，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让可多人眼馋。有强盗土匪得了信儿，就准备来抢，挖宝的家将为了保命，还没有挖完财宝就赶快逃跑啦。反正周王府从此也没人看管了，开封的老百姓都嗡上来啦，抢着在周王府挖地三尺寻宝，还真有不少人挖到了金银首饰和珍珠宝玉。这一下子不得了，来挖宝的人越来越多，还总能挖着一些珠宝，日积月累，周王府慢慢就被挖成了一片一片坑洼和小湖。坑洼和小湖越挖越深、越挖越大，一直挖了将近100年，慢慢就形成了两个湖。”黑蛋儿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把两个人都听愣了。

“后来嘞？啥时候这两个湖叫成潘杨湖嘞？”拴宝也顾不得讲故事比赛的事情了，急着听到答案。“咋样，俺讲嘞比你嘞精彩吧？”黑蛋儿得意的问了一句，接着讲了起来。

“据说一直到了清朝，好像是雍正当皇帝的时候，周王府遗址上有个贡院搬迁走了，这一片全都空出来了。当时的河南有个姓王的总督，奉旨在这儿修建万寿宫，新修了午朝门到龙亭的御道。为了能多存点儿积水，安排人工把原来包围贡院的坑洼不平的这些洼地，全部挖深联通起来，最后形成了两个大湖。到了乾隆当皇帝的时候，河南的巡抚上奏朝廷，说为了解决开封城‘外高内低’造成积水的问题，请求疏浚城内河湖，这时候才第一次正式使用了‘杨家湖’的名字。”

“那啥时候给‘潘家湖’起的名字？为啥杨家湖水清，潘家湖水脏嘞？这些事儿，你问过没有？”常林问道。

“我问过，俺爷爷也不清楚啥时候叫‘潘家湖’嘞。不过他们跟我说，其实湖水的脏净跟人的好坏并没啥直接的关系。”黑蛋儿回答。

“胡说！忠臣家的湖水清，奸臣家的湖水脏。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凭啥说湖水的脏净跟人的好坏木啥关系嘞？”拴宝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俺也说不清，俺爷爷跟我说，杨湖潘湖水清水脏主要是和周围环境有关。据说刚开始两边湖水都是一样干净的，因为潘家湖周围人口特别多，而且有好几个造纸作坊、制皮作坊、豆芽社，这些作坊直接把污水都排到湖里啦，脏水越来越多。还有就是过去潘湖边放着很长一排砖，周围的女人都在潘湖边洗衣服，放砖人只收上一点点儿钱，结果时间一长，潘湖的水就越来越脏了。杨家湖周围居民少，用水的人也较少，也没有那么多污水进来，所以杨湖的水就比较清。”黑蛋儿的故事，让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好啦好啦，恁俩的故事，都讲的特别精彩，分不出输赢。咱多读书，将来咱自己去弄清楚谁对谁错。这样吧，为了奖励恁俩，今天我就把捉蜻蜓的秘诀和道理，一五一十都教给恁俩，中不中？”常林起身问道。

“中！太中啦！”两个小伙伴，立即站起身来，跟着常林去捉蜻蜓了。

三个小伙伴按照昨天的办法，如法炮制。先是找到几根长长的芦苇，选择一个最趁手的交给常林。常林聚精会神地看着空中飞舞的蜻蜓，突然出手，一只蜻蜓应声落地。

“恁从空中抽蜻蜓，咋一抽一个准嘞？”黑蛋儿跑过去捡回来蜻蜓，一边搭手帮忙，一边既羡慕又敬佩的看着常林问到。

“其实最重要的是看准蜻蜓飞的路线，它虽然飞得快，也可以停在空中，或者可以随时转向，但是还是有规律嘞。只要瞅准了它的方向，打一点儿提前量，往蜻蜓飞的方向前面一点儿抽下去，基本上不落空。”常林毫无保留的教给两个小伙伴。

两人按照常林所教的办法，一次次尝试，虽然不是每抽必中，但是终于有了第一个收获。

三人抽中的，有两只锗黄色的母蜻蜓。母蜻蜓是直接可以做诱饵的，被小心地拴在了芦苇尖上；拴宝抽中的是一只靛蓝色的公蜻蜓，他用昨天常林的办法，给它化了妆，也被小心地拴在了芦苇尖上做了诱饵。

拴宝问常林：“我总觉着啊，蜻蜓是靠鼻子、凭味道认公母的。您是咋知道他们是凭颜色认公母嘞？你咋想出来给公蜻蜓化妆，让母蜻蜓上当嘞？”

“我自己哪有恁能啊？这是俺大姨夫成国栋教给我的法儿，他是个大秀才，看的书可多了，懂的事儿可多了。”常林实话实说。

“噫，当秀才就是好，懂恁多事儿。咱也得好好上学，多看书，将来也当个大秀才。”“嗯，就是嘞，俺爹也天天这样教训我的。”三个小伙伴，一边在夕阳中捉着蜻蜓，一边发着感慨。

2022年2月7日凌晨完成于北京

谨以此文追忆纪念我慈祥的父亲陈长林。

本文所配图片来源于网络，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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