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电影”发展简史,原来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开了这个先河

文 / 观影君

(本文原创首发于今日头条)


迪士尼的真人版《花木兰》彻底火了。

电影还未上映,仅凭一支90秒的预告片就满世界刷屏。霸榜微博热搜,推特趋势第一,预告片在24小时内获得了超过1.75亿的全球播放,其中有5200万来自中国。

真人版《花木兰》(2020)预告海报

真人版《花木兰》在国内获得如此之高的关注度并不奇怪。首先,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在国内是家喻户晓的;其次,电影中的主要角色都是由中国演员饰演,其中最闪耀的,就是饰演木兰的刘亦菲。

《花木兰》(2020)

从神态到扮相再到打戏动作,神仙姐姐分分钟俘获人心,让人恨不得刷上100遍。

但有热度自然就会有争议,也有不少网友开始吐槽:木兰的妆容太丑,与史实不符的土楼,女子上战场怎能披散着头发…还有人把木兰做成了表情包。尽管褒贬不一,但总之预告片的目的是达到了,那就是为正片赚足了眼球,只等明年的3月27日掏钱买票了。

《花木兰》(2020)

这部真人版《花木兰》改编自1998年的迪士尼动画电影《花木兰》,投资近2.9亿美元,绝对的大手笔大制作。借这部电影带来的热度,本文回顾梳理了木兰这一形象的“从影之路”,发现竟已有百年之久了。

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第一部“木兰电影”至今,看着木兰这个形象在一部部“木兰电影”中的变化和象征,俨然像在看一部近代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发展史,戏里戏外皆是互文。

《花木兰》(2020)

漫漫历史长河中,“花木兰”三字的初次亮相在北朝民歌《木兰辞》中。“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一段女扮男装,走出闺阁,替父从军,忠孝仁义的佳话就此传开。这也是木兰最初的形象。

《花木兰》(2020)

到了明朝,“花木兰”成为一大热门的改编IP。开始在一些文学和戏剧作品中出现。万历年间,杂剧作品集《四声猿传奇》中有一段《雌木兰替父从军》,即是最早的有关木兰的戏剧作品。

这出戏极短,仅两出:一为出征准备,告别亲人;二为旗开得胜,衣锦还乡。但关于花木兰形象的改编、解构、重塑的大幕却就此拉开。

随后的千百年间,花木兰的形象进行了很长一路的演变迭代,其在每个时代的呈现,都是特定时空下价值观念与文化背景的产物。最终才有了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刘亦菲版本。

01、戏剧带动电影:

进入民国以后,由木兰故事改编的戏剧作品真正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力,而这完全得益于京剧大师梅兰芳的出演。

1912年,梅兰芳与齐如山强强联手,将《木兰辞》改编成了京剧《木兰从军》,共29场。梅兰芳敢于拓宽戏路,既唱旦角,又反串小生,演出之后,备受好评。《木兰从军》成了梅兰芳早期的代表作。

在《梅兰芳谈艺录》一书中,提到为何要演《木兰从军》这出戏,他回答了两点原因,“一是醒世,将木兰的尚武精神搬演到舞台之上,以期对当时的社会带来一股爱国思潮;二是创新,以小生姿态出演木兰,是对他自身的突破”。

京剧《木兰从军》强调了国民意识和爱国意识,抵御外敌侵略的情节,也成为了时代的写照。作为第一个享有知名度的“木兰戏”文本,《木兰从军》影响深远:至今很多与木兰有关的京剧,还是在梅兰芳的这出《木兰从军》基础之上改编。这出戏也在不知不觉间,带来了“木兰电影”。

京剧《木兰从军》

1922年10月,梅兰芳带领着他的承华社戏班赴香港演出《木兰从军》。在那次演出中,台下坐了一位梅兰芳的头号迷弟 — 被称为香港电影之父的黎民伟。他被舞台上扮相宛若天仙,表演出神入化的梅兰芳迷住了。当即决定,要把这出京剧拍成电影。

香港电影之父 黎民伟

02、木兰登上大银幕:

黎民伟一直视电影为大众宣传的武器,他曾提出“欲强中国,非普及教育不可,然推行电影事业,亦普及教育之一大助力也”的观点。因此,他想通过拍摄一部“木兰电影”,对社会民众产生一些正面的刺激作用。这与当初梅兰芳创作京剧《木兰从军》的初衷不谋而合,二人一拍即合。

黎民伟(右一)与梅兰芳(左四)

理想丰满,然现实骨感。囿于技术和当时的设备,木兰与电影的首次交汇是匆忙而简陋的:一台摄影机,一个固定机位,一处布景,没有完整的故事。梅兰芳一手执长枪,一手握皮鞭,做出种种舞蹈身段,用表情传递着情感。

这部电影的底片于1923年被黎民伟带回香港发行,开创了香港电影史上戏曲改编片的先河。不过遗憾的是,这部黑白无声电影始终未在内地放映,就连梅兰芳本人也没看过成片。

1926年,黎民伟意识到香港电影市场发展的局限性,他将目光投向了内地,与李应生等人在上海创立了民新电影公司。待公司落定,各方面条件成熟后,黎民伟放出消息:决定再拍一部电影《木兰从军》,以弥补前些年的遗憾。

上海的民新电影公司总部

当时的上海电影市场群雄并起,天一电影公司听闻民新要再拍“木兰电影”的消息,决定抢在他们前头。天一电影公司速战速决,不选外景拍摄,在摄影棚搭好布景,制作周期20天,拍摄了电影《花木兰从军》,导演是李萍倩。

电影完工,后期宣发也紧跟着安排上。天一买下1927年第16期《影戏画报》的一个版面,用以介绍自家电影《花木兰从军》,以及电影的女主角胡珊。介绍中写道,电影的一大亮点是“与夫同征战,相见不相识”。这样的改编使木兰故事变得更有戏剧性和娱乐性,在市场上很受欢迎。

胡珊

不同于天一公司的急功近利,民新则愿意慢慢打磨他们的电影《木兰从军》。导演侯曜和制片人黎民伟为了最大限度还原历史的真实感,特地选在了西北荒漠与黄河沿岸作为拍摄地,还制作了130个匈奴营帐,可以说是不计成本,耗时整整半年。

《木兰从军》直到1928年才上映,远落后于天一。由于天一的《花木兰从军》在先,观众对同题材的《木兰从军》期望值大大降低,导致票房惨淡,入不敷出,这也给想通过这部电影重振士气的黎民伟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在与天一的正面交锋中败下阵来,但这没有动摇黎民伟从事电影事业的抱负和理想 — 那就是用电影振奋国人。

03、木兰形象的转变: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到1941年12月,日军正式占领上海租界。这段时间内,上海的电影工作者大部分离开了,有的上前线支援了,也有的死于炮火。上海完全沦为一座“孤岛”,这一时期的上海被称作“孤岛电影”。

1939年,由新华公司出品,卜万苍导演,欧阳予倩编剧,陈云裳主演的电影《木兰从军》于战乱之中横空出世。呼应上了时代背景,这部电影将为国尽忠作为主题,木兰不仅仅是因为“孝”而从军,更主要的目的是为国而战。木兰也开始以爱国女性的热血形象出现在电影中,从个人英雄转变为民族英雄。

《木兰从军》(1939)

陈云裳更凭《木兰从军》火遍上海滩,名利双收,有杂志以“胡蝶隐退,陈云裳出现”为专题对陈云裳进行了报导,大有要把她打造为新一代“电影皇后”的势头。她饰演的花木兰身穿盔甲,手握利刃,带着坚毅面容走进了大众视野,凝聚了整个民族抗战的决心,对于激发“孤岛”上海乃至全国人民的民族认同感,起到关键作用。

陈云裳

抗战胜利后的和平时期,在1956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下,戏剧电影迎来了短暂的回光返照,木兰也通过戏剧电影再次亮相于大银幕。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这段脍炙人口的戏剧唱段,正是出自1956年的豫剧电影《花木兰》,由刘国权执导,常香玉主演。

豫剧电影《花木兰》(1956)

“文艺为政治服务”,这是豫剧电影《花木兰》的创作基调。这部豫剧电影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一部完定制的主旋律电影。木兰这一形象主要服务于社会宣传,深刻影响和教育着全国观众。“国家至上,家国一体”思想观念贯穿电影始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观念被最大化。

常香玉饰演的花木兰

豫剧电影《花木兰》上映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从1956年到1958年,观看过这部电影的人数达到了1.14亿人次。

1961年,香港拍摄了的粤剧戏曲片《花木兰》,编剧李寿祺,导演黄鹤声,但这部电影的质量一般,影响平平,真正将“木兰戏剧电影”带到顶峰的,还属1964年岳枫导演的黄梅调电影《花木兰》。

黄梅调电影《花木兰》(1964)

这部邵氏出品的黄梅调电影《花木兰》,以传统戏曲为原始意念,注重电影的美学表达,强调视觉、听觉、戏曲文本上给人的感觉。因黄梅调独有的优美清丽的表演特点,配合琅琅上口的唱段,令观众回味无穷。

黄梅调电影《花木兰》(1964)

与豫剧电影《花木兰》截然不同的是,岳枫的《花木兰》则注重于个人情感,规避了宏大的家国主题。电影重点描述了木兰作为一名普通士兵的军中生活,不见沙场征战,黄烟萧瑟,只见篝火聚会,饮酒唱歌。

黄梅调电影《花木兰》(1964)

电影的最后一幕,木兰与李广互赠信物,挥手道别,令人意犹未尽。同时,饰演花木兰的女演员凌波也因此片获得了第十一届亚洲影展的最佳女主角。

04、泛娱乐化icon:

进入20世纪90年代,木兰的故事开始进入电视剧领域。那是一个高产且平庸的时期,主要作品有1994年的龙江剧电影《花木兰传奇》,1995年台湾台视的《排山倒海花木兰》,1996 年大陆拍摄的《花木兰》,1999 年台湾杨佩佩工作室与湖南经视合作拍摄的《花木兰》。

《花木兰》(1999)

此时的木兰俨然成为了一个泛娱乐化icon,家喻户晓。每部剧集的故事看似不一样,其实又都千篇一律,而它的主要目的就是帮助人们打发时间。

木兰的形象在电影和电视剧这两个真人领域来回穿梭了六七十年后,终于在九十年代末,次元壁被打破了,而且,被打破的不止次元壁,还有国界。

1998年6月19日,由美国迪士尼公司出品的动画电影《花木兰》(Mulan)在北美上映了,这是木兰首次进军动画领域。《花木兰》是东西方文化碰撞的产物,既兼顾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又将迪士尼风格贯穿始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全球票房超过3亿美元。

《花木兰》(1998)

动画电影《花木兰》无疑是最具颠覆性的“木兰电影”,迪士尼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驰骋于西部草原的“女牛仔”。而且木兰身上最具争议的性别问题,在这部电影里也不再是焦点。

《花木兰》(1998)

动画电影《花木兰》不是一个女性对抗男权的故事,而是关于一个年轻女孩的成长故事,并逐渐认识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故事。这样的主题让电影变得温柔,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性别和战争的冲突,正因如此,动画版《花木兰》才有了超越国家、民族与文化的魅力。

《花木兰》(1998)

2004年,迪士尼推出了《花木兰2》。这部续集的故事是迪士尼在历史框架下进行的一次虚构创作,围绕木兰与将军李翔展开,在护送三位公主出塞和亲的过程中,两人因观念和职责的不同,情感也发生了变化…

《花木兰2》(2004)

不管是动画电影《花木兰》还是《花木兰2》,对于“爱”的阐释都充满了美式思维,这也是迪士尼的一大特色。木兰大胆追求李翔将军,与父母平等交流,这种关于爱情和亲情的表达,是不符合中国传统观念的,却书写了美国人对于“爱”的追求。

同时,这两部电影中还引入了一个重要配角 — 木须龙。木须龙诙谐的行为与可爱的造型,对严肃而紧张的叙事具有一定的调节作用。而且,木须龙还起到推动故事流畅进行,完善主人公形象的作用,更是美国文化中幽默乐观的一种象征。

木须龙

迪士尼成功地将异域故事与本土文化融合在了一起,也为今后类似的改编,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此后,“木兰电影”进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窗期,也再无相关作品出现。直到2009年马楚成导演的《花木兰》上映,这是一部饱受争议的电影。

《花木兰》(2009)

马楚成版的《花木兰》将传统文化中所倡导的“忠孝仁义”放在了一旁,让木兰挣脱这些礼数约束,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投身爱情之中。甚至苦心设置了文泰这个角色,来帮助木兰变得更强大。两人之间的感情,成了电影的主线。这种创新有人买账,有人叫骂。

《花木兰》(2009)

所谓的战争背景和反战主题,成为木兰与文泰爱情故事的陪衬。马楚成导演没有考虑到木兰这个历史人物所蕴含的深厚民族情感以及观众对其根深蒂固的印象,这种改变让人难以适应。

这部《花木兰》作为马楚成导演的个人作品,可以;但作为一部“木兰电影”,就是对传统的僭越。

再后来,娱乐消费掌握话语权的今天,木兰这一形象也从电影和电视剧中跳了出来,出现在了各种领域。从网络游戏人物,到小品相声,再到各种猎奇的翻拍,传统文化中的木兰已转变为以“娱乐第一”为圭臬的时代产物。

网络游戏中的花木兰形象

因此,迪士尼这部真人版《花木兰》的出现,算是对木兰形象日渐多样化的一种补充。这一回的木兰,可以看作是女性意识的觉醒,是“跨国交流代言人”,是“东西方文化形象大使”…

05、模糊化的木兰形象:

木兰形象的改变,是从传统的孝道,变为民族英雄,再变为宣传工具,直到今天变为娱乐时代的一个泥娃娃,捏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在中国电影史上,对艺术的追求从来就不是单纯的艺术问题。它同时代与电影的宣传教育息息相关,也与艺术家对社会使命的理解密不可分。

《花木兰》(2020)

在上个世纪20年代,木兰初亮相,就被赋予了其本不曾有的意义;50年代,在“抗美援朝”的口号下,木兰成了巾帼神话;90年代,迪士尼电影用木兰大打亲情牌;二十一世纪,木兰变得无处不在。

随着一代代电影人对“木兰电影”的拍摄,木兰的形象再无定型。在未来的“木兰电影”创作中,在传统和现代的夹击下,木兰的形象又会发展成哪样呢?

《花木兰》(2020)

木兰故事的背后,是中国古老文化与传统价值观的承继,木兰对广大民众有着建设和启示的功能,这种在文学与电影乃至整个艺术创作领域所具备的“永恒性”意义,使得木兰这一形象不会消失,更不会走远。

只是在未来,在改编之路上,木兰的面孔会变得愈发模糊,木兰可以代表着任何人。但是没关系,因为总有人会记得木兰最初的模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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