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观《四进士》:“谁的也比拟不上周信芳”

桑弧

桑弧(1916-2004),出生于上海市,原名李培林,原籍浙江省宁波市,中国内地导演、编剧,曾执导多部戏曲电影,代表作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宋士杰》、《祝福》等。1935年,桑弧结识了周信芳与朱石麟,因喜爱麒派艺术,曾经用“醉芳”作为自己的笔名。

 《四进士》为信芳得意伟构之一,我以前欣赏过四次。二日晚他重贴此剧,我乃以百观不厌的心情,再去领略了一遭。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样喜欢《四进士》,我回说除了确信多看一次能增多些对于麒艺的会心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上月在收音机里听到一位号称“麒派名票”的某君播唱《四进士》,其声调之恶劣,令人欲呕,几乎使我对《四进士》蒙受一个不良的印象。因此我急于要复观一次,以恢复原来的好感。

周信芳之《四进士》

 被我拉往同观的是听潮、杏元两兄,我们进院子的时候,于宗瑛的《长坂坡》已成尾声。此子动作很守绳墨,腿功尤挺拔绝伦,进场时兀还博得全堂的彩声,可谓难得。

 接着是刘文魁的《汉津口》,不期一别半载,他的大舌根的缺憾竟已改进不少,自亦可贵。第三出是高百岁、于素莲的《斩经堂》,听潮兄看了认为终不及银幕上周袁合作的《斩经堂》来得感人。我觉得撇开电影不论,同属舞台上的《斩经堂》,百岁的自也不逮乃师。如果允许我吹毛求疵一下的话,我觉得百岁的弱点,在于动作的调子(或曰尺寸)太快,以致不能适应悲剧的情绪。反之,陈鹤峰的毛病却在于调子太慢,只知一味夸张,却不能在演得恰到好处的时候煞住,以致流入“过火”。过与不足,为弊固一,但与其过火,宁取不足。因此我于二人中比较欢喜百岁,吾知梯公当许我为知音。

周信芳之《四进士》 

 《四进士》上场,已过九点了,为了时间太促,不能从柳林写状演起。所以绣幕一启,就上信芳的宋士杰。于是满院的眼珠子,开始集中在那个脱尽火气的老讼师的身上。我简直无法形容信芳的演技之精湛,只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构成美妙的线条,而值得人们用看画的心理去欣赏。总之,从登场到终场,全院的掌声几乎不绝。

 尤当演到拆信的一节而唱“上写田伦顿首拜”时,后排的一位先生忽大呼“妙呀妙呀”,其忘形之态,连宋士杰也为之莞尔。 

 信芳是对于旧戏的传统的表情方法,开始感到不够的一个觉醒者;所以他在某些地方,常应用自己的做法。像在《坐楼杀惜》里的怕见晨曦,以及在《四进士》中拆信一段的老眼昏花,都是很好的说明。而浸淫于所谓“京朝派”的毒流之中者,便也据此以为诋毁麒艺的口实。一方面期许信芳过深的朋友,又常感到他的革命精神不够大胆,不够彻底(我有时也不免有这种感觉)。在这样的情态下,我约略体会到想以缓和冲突自任的这位艺人的彷徨的心绪。

周信芳之《四进士》

 话还得说回到《四进士》。我觉得信芳在本剧中的说白的简劲有力,神态的超妙自然,情绪变化的疾徐中节,以及嗓音的苍凉哀感,在在当得起一个“化”字,委实是赞不胜赞。我固然不愿称一声“前无古人”,也不敢说是“后无来者”,但在当代的旧戏伶人中,我却敢断定谁的《四进士》也比拟不上信芳。百岁、鹤峰皆以麒派嫡传自居,却不见他们贴《四进士》,这可以证明他们的功候未到。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们具有自知之明。以视某种自命为“麒派名票”的洋场恶少,只知道压着嗓子极嘶,却也要唱什么四进士,真贤愚判然了。

(《社会日报》1938年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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