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华:一辈子只做演戏一件事

九十高龄的田华应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邀请,从北京赶来参加“一带一路”电影之夜。上台前,她接受了《新民晚报》的独家专访。

图说:田华受邀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 郭新洋(摄影)

田华是爱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她说第一届的时候,她就和于洋、于蓝、陈强一起来了。25年后,九十高龄的她应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邀请,从北京特地赶来,参加“一带一路”电影之夜。上台前,她接受了《新民晚报》的独家专访。

她说来到上海,想起很多老朋友,想起跟他们一起拍过的电影,也想起自己近80年的表演生涯。田华说,现在看到电影里青年演员们精彩的表演,还是挺羡慕的,“我想退回多少年去,我也能演。”

演喜儿,那是真情流露

田华很能演。1950年,她22岁,第一次登上银幕,在翻拍自同名歌剧的剧情片《白毛女》中扮演“喜儿”。第二年电影公映,获得了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空前的成功。田华的第一个电影角色,就红遍了全国,红到了世界很多地方。

田华所扮演的喜儿,是旧社会剥削压迫和苦难的承受者,是劳动人民反抗精神的体现者。如今回想起来,田华说,那更多不是表演,而是真情流露:“我自小就失去了娘,一天只能吃两顿饭,年关要账的来了,父亲就出去躲债。从我12岁当兵起,我的生活才翻开了新的一页。”

图说:电影《白毛女》中的喜儿

“我生长在河北省一个落后的小山村,儿时的记忆大都是亲人被日本鬼子残害的场景。”战争的苦和痛,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去。田华告诉晚报,她的三哥于1937年聂荣臻部队到河北的时候当兵,第二年便牺牲在冀东的一场战役里;二哥在区里工作,在一场鬼子扫荡中牺牲;“他们都是无名烈士。我大伯被烧死在红薯窖里,大姐被一边喊‘花姑娘’一边追赶的鬼子吓疯了,我父亲也被敌人抓去最后病倒身亡。”这一切,坚定了她在12岁的时候报名参加抗敌剧社,成为儿童舞蹈队的一员,开始接受党和军队的培养,“我的名字田华就是汪洋副社长替我改的。”七十多年过去了,田华还记得自己的第一次正式演出,“那是慰问参加‘百团大战’的革命队伍,在一支舞蹈的最后,我爬上梯子向凯旋的抗日官兵敬礼,直到最后一个士兵通过,胳膊都举酸了,但是我心里特别高兴,特别骄傲,因为这是我参军后的第一个正式角色。”

谈表演,离不开深入生活

16岁那年,田华入了党。在面向党旗宣誓时,她就决心一生为人民服务,一辈子对党忠诚。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部队打到哪里,小田华就跟随着抗敌剧社演到哪里。从保定、石家庄到天津,再到张家口、宣化到北京,为部队官兵演,为驻地群众演,还曾在张家口为苏联红军演出。

如果说1950年被选中参加《白毛女》的拍摄,田华是用自己对苦难战争的切肤之痛在表演,那么1958年在影片《党的女儿》中扮演李玉梅,则是田华在中央戏剧学院表演干部训练班深造后的一份实践成绩单。

图说:电影《党的女儿》中的李玉梅

田华还记得,培训班24名同学有里于蓝、蓝天野、方菊芬、丹妮,也记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强调演员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生活。“演员应当在规定情景中真诚地去感觉,去想,去动作。”

饰演女共产党员李玉梅这个角色,让田华后来成为了“党的女儿”的代名词。但生于北方、工作战斗都在北方的她,根本不了解南方的生活习俗。所幸她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结识了来自江西的妇女代表刘友秀和范秀英。头扎黑布梳簪子、穿宽袖上衣肥裤腿、脚踩草鞋的南方妇女形象,让田华很快建构出李玉梅的外形气质。“她们参加过苏区对敌斗争,给我详细叙述了红军长征前后苏区发生的情形,仿佛让我真实感受到当年的情景,再结合自己参加革命的经历,心中‘党的女儿’便有了模样。”

当时很少写影评的茅盾先生破例发表了评论文章,评价“田华塑造的李玉梅形象是卓越的。没有她的表演,这部电影就不能给人以那样深刻而强烈的感染”。田华则说,有人说这是党的女儿演“党的女儿”,“我认为这是最贴切的比喻,是最大的激励和鼓舞。”

说角色,从来不分大小

1959年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后,田华先后参与拍摄了《碧海丹心》《夺印》《白求恩大夫》《秘密图纸》《奴隶的女儿》《猎字99号》《法庭内外》《通天塔》《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等。其中《法庭内外》帮助她获得第一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提名。几十年表演生涯,田华演过的女主角不胜枚举,但她却只想和晚报读者分享两个自己最满意的小角色。

一个是电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的工作组组长颜少春,戏份很少,但她找于蓝借来旧衣服,在袖边补上浅颜色的补丁,在仓库里找到蓝色的破裤子,从导演那里借来黑皮带的旧手表,再结合亲身体会,从外形到内心,她想与角色融为一体。另一个则是电影《白求恩大夫》里的冯医生,“冯医生”其实统共只有20多个镜头,田华却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哪怕只有一场戏,她也会悉心琢磨。电影里有一个镜头,冯医生从接白求恩到将门打开,再到把白求恩迎进来,四处张望、谨小慎微,最后关上门,一整套动作和细节,看来寻常,但处处凝结着田华在敌后根据地的生活和经验。

图说:电影《白求恩大夫》剧照

不仅角色没有大小,观众也不分高低和多少。作为新中国的“22大电影影星”,田华58岁时还带领八一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到云南老山前线慰问部队。“我们18人的演出小分队,背上八一厂的影片,直奔老山前线,一走就是9天,连续演出20多场,官兵最多时一场达到2000多人,少的只有一个炮位上的几名战士。”田华还记得当时有哨所实在上不去,她们就用电话给战士们唱歌、朗诵、讲故事,从一个阵地跑到另一个阵地,从一个炮位跑到另一个炮位,从一个“猫耳洞”钻到另一个“猫耳洞”。

当演员,一辈子的光荣

年岁渐长,有领导和同行劝田华改行当导演,好延长艺术生命。“我说考虑考虑。后来我和老伴儿研究了下,他说,你是个好演员,不一定是个好导演。我想也是,导演是个三军司令,要统领全局,我好像驾驭不了,但当演员我行,我驾轻就熟,手到擒来。”田华笑呵呵地说。虽然过去都演绝对女主角,但因为年龄不饶人,角色和身体所限,只能演一些配角,有时候只是去客串一两天,但只要能表演,她就觉得很满足。

田华说,1990年离休后,国家的重要纪念和庆祝活动、重要节日、重大演出、赈灾义演等活动,自己都义不容辞地参加。“2009年9月,我参加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举办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和陈铎一起朗诵诗歌,反反复复需要几十遍排练,我腿部骨膜炎急性发作,靠偷偷吃止痛片坚持了下来。没让任何人发现,也不愿意让别人操心”,90岁的田华说,趁着自己这颗螺丝钉还没有完全老化,还想尽最大努力发出更多的光和热。

晚年,田华家里接连出现了四位重病患者,生活压得她并不轻松。但这颗老螺丝钉,有她的骄傲和坚持。她说:“家里条件再苦,我从来没接过广告,因为我不能让观众觉得‘党的儿女’向金钱看。”她说,作为一名老军队文艺工作者,她有自己的精神财富,“就像我在一首诗中写道:我们不老,你们的年轻时刻写在脸上,我们的年轻深深刻在心里;你们有财富,我们也有财富,你们的财富是来日方长,我们的财富是饱经沧桑。”

采访手记:对舞台的敬畏心

哪怕只是一个致敬环节,哪怕并不需要复杂的表演,但90岁的田华早早地来到后台准备,换上漂亮的衣服、皮鞋,化好妆。临登台还有一个小时,田华很不好意思地请我挪步到休息室外,她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她解释说想要再捋一捋上台要讲的话。她说,自己年轻时候上台前还一定会保持空腹,因为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和表演的状态。

其实真的不必抱歉。这一声声对不起,反而让人看到了一位老艺术家对舞台、对艺术的尊重和敬畏。

“我挺骄傲,我从来没改行,我当了一辈子演员。”和时下演艺圈浮躁的风气相比,那一代艺术家对于专业,对于自我修养的执著,令人印象深刻。如果说,每一行都需要工匠精神的话,田华们的身上正凝结了这种宝贵的精神。(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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