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中无人,不敬皇权,王僧达等三人堪称反面教材

当宋孝武帝刘骏继位之后,刘宋的政治格局有了明显的变化:寒族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似乎已经可以与豪门士族平起平坐了。

宋孝武帝刘骏在坐稳皇帝宝座之后,立刻开始搞中央集权,军政要务从来不交给军政要员,而是提拔了几个亲信来协助自己处理。

时上亲览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无所委寄。——《资治通鉴》·宋纪十

在这种背景下,戴法兴、巢尚之和戴明宝等中书通事舍人,都获得了极大的权势,一时间权倾朝野,以至豪门士族都在争着攀附他们。对于这种局面,豪门士族除了哀叹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三人权重当时,而法兴、明宝大纳货贿,凡所荐达,言无不行,天下辐凑,门外成市,家产并累千金。——《资治通鉴》·宋纪十


中书通事舍人相当于皇帝的秘书,通常由寒族担任,级别并不算高。但这个职务可以每天与皇帝一起办公,并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是一个实权非常大的职务。

如果皇帝拒绝和军政要员一起处理军政要务,反而成天和自己的秘书一起办公,那么皇帝的秘书们自然就可以拥有堪比军政要员的权力。

随着中书通事舍人的频繁亮相,豪门士族逐渐被清理出了权利中枢,这是皇权越来越强大的结果,而不是什么“远贤臣、亲小人”的举动。

这种加强皇权的行为,在东晋时期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东晋刚建立的时候,晋元帝司马睿也用过类似的方式来集权,他重用刘傀和刁协,用他们来把控朝政。

但随着王敦举旗造反,刘傀和刁协在第一时间被收拾出局,晋元帝司马睿也因此郁郁而终。

在当时的豪门士族看来:这昏君(晋元帝司马睿)放着这么多贤能君子(豪门士族代表)不用,却整天和一帮阿猫阿狗(刘傀和刁协)凑在一起,他这是干什么?想造反吗?

刘宋时期的豪门士族,对此一定羡慕得两眼泛泪光。因为宋孝武帝刘骏也是成天和一帮阿猫阿狗(中书通事舍人)凑在一起,他们却毫无办法。

宋孝武帝刘骏的历史形象之所以会非常差劲,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此。提拔寒族压迫豪门士族,怎能指望拥有好名声呢?

一说起宋孝武帝刘骏,史书总说他连基本的礼貌都做不到,经常侮辱军政要员,还把他们调离中央政府,总喜欢重用一些毫无道德节操的小人物。

上好狎侮群臣,自太宰义恭以下,不免秽辱。——《资治通鉴》·宋纪十一

我绝不敢说,这些内容是子虚乌有;但我绝对敢说,这些内容有着极强的倾向性,而且都是站在豪门士族的立场来描述的。

如果我们站在皇权的立场来看这些事,自然会发现一个事实:宋孝武帝刘骏在试图否定血统论和门第论,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击豪门士族。

血统论和门第论是豪门士族赖以生存的两大法宝,但毕竟不登大雅之堂,因为没有哪位先贤会宣扬这种荒唐逻辑。所以他们在攻击宋孝武帝刘骏极其寒族幕僚的时候,只能抓住个人品行和道德大做文章。

在宋文帝刘义隆执政时期,协助皇帝处理军政要务的是王华、王昙首、谢弘微和王缯绰等人,他们都是王谢的代表人物,还有殷景仁、刘湛、庾炳之和范晔等人,也全都是名门之后。

在宋孝武帝刘骏执政时期,协助皇帝处理军政要务的是戴法新、巢尚之和戴明宝等人,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小人物,不过是因为获得了皇帝的宠信,才得以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从这个角度来看,当时的豪门士族对此感到不甘心,我也能够理解。但时局如此,短期内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寒族不仅在中央政府与豪门士族对峙,在地方上也与豪门士族斗得不可开交。

在当时的地方政府,有一个职务叫典签,相当于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助理,通常也由寒族担任,级别并不算高。但典签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所以地方最高军政长官通常都不敢得罪典签。

置典签以主之。宋世诸皇子为方镇者多幼,时主皆以亲近左右领典签,典签之权稍重。——《资治通鉴》·宋纪十

从名义上讲,典签是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属下,应该听命于地方最高军政长官。但由于他可以时时面圣的特殊性,使得典签经常可以左右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行为。

如果皇权衰弱,典签自然什么都不是。但在宋孝武帝刘骏执政期间,皇权极其强大,所以典签就拥有了堪比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实权。

中书通事舍人和典签不断出镜,豪门士族从中央到地方,都逐渐被逼到了死胡同。

这种政治格局,我称之为“南朝双轨制”:从中央到地方的主要职务由豪门士族担任,但实权却掌握在以寒族为代表的皇权手中。

这种政治格局早在刘宋成立之初就已经形成,但直到宋孝武帝刘骏时期才得以发扬光大并真正步入成熟。

在我看来:这是宋孝武帝刘骏留给后人最宝贵的一笔政治遗产,它使得整个社会不再被豪门士族所把持,却也没有让豪门士族彻底失去尊严,至少重要的职位依然由他们所掌控。

这是一个官僚版的“三权分立”制度,有着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只可惜,豪门士族却并不这样认为。


在宋孝武帝刘骏起兵争夺皇位的时候,琅琊王氏的代表人物王僧达出力甚多,刘骏对于王僧达也格外敬重。

上即位,以为尚书右仆射,寻出为使持节、南蛮校尉,加征虏将军。——《宋书》·卷七十五·列传第三十五·王僧达颜竣

王僧达自以为功高盖世,目光始终盯着中央政府执政官的位置,试图重现先祖王导的辉煌,但宋孝武帝刘骏显然不是这样想的。所以在寒族崛起之后,倍感失落的王僧达对此是又气又恨,经常公开非议政府和皇帝。

僧达自负才地,谓当时莫及。——《宋书》·卷七十五·列传第三十五·王僧达颜竣

及出,帝叹曰:"王僧达非狂,如何乃戴面向天子?"后颜师伯诣之,僧达慨然曰:"大丈夫宁当玉碎,安可以没没求活!"——《南史》·卷二十一·列传第十一

面对嚣张的王僧达,宋孝武帝刘骏所采取的策略就是:我用谁都行,就是不用你王僧达,于是王僧达一再被降职。但刘骏多少还念点旧情,最多就是降职,却没有公然治王僧达的罪。

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戏剧性的事,后宫也掺和进来,联合皇权一起要了王僧达的命。

路庆之原本是王僧达家里的马夫,后来路庆之的妹妹路惠男成为宋文帝刘义隆的妃嫔,路氏的地位得到了改变。但如果只是如此,路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普普通通的外戚家族而已。

但宋孝武帝刘骏正是路惠男的儿子,当刘骏继位之后,路氏的地位变得更加显赫。或许路氏的老一辈成员还比较低调,但新一代成员却是生来富贵,经常也认为自己是豪门士族的一份子。

对于这种新贵家族,很多人都会避免与之产生龃龉。但对于琅琊王氏这样的巨无霸而言,对于王僧达这种失势的大贵族而言,他连皇帝都敢于公开非议,怎么会把区区一个路氏放在眼里呢?

有一天,路庆之的孙子路琼之去拜访王僧达,言语之间并无特殊的尊敬之意。换言之,路琼之认为自己和王僧达可以平起平坐,王僧达一看路琼之这幅德性,就问了他一句话:“我们家从前有个马夫叫路庆之,不知道和你是什么关系?”听到这种话,路琼之顿时感到十分沮丧。

黄门郎路琼之,太后兄庆之孙也,宅与僧达门并。尝盛车服诣僧达,僧达将猎,已改服。琼之就坐,僧达了不与语,谓曰:"身昔门下驺人路庆之者,是君何亲?"——《南史》·卷二十一·列传第十一

无论何时,直呼对方父亲和爷爷的名字都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王僧达不但直呼路琼之爷爷的名字,还公然揭露对方爷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可谓无礼至极。

王僧达之所以要这样做,也许就是想告诉路琼之:“你不要以你奶奶是皇太后,你就好像是什么豪门士族,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在我看来,你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

路琼之刚起身,王僧达就叫人把路琼之坐过的胡床烧掉。路琼之离开王家的时候脸色如何?大家可以自行代入想象一番。

王僧达和路琼之有什么仇吗?应该是没有的。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应该也只是发泄自己对现实社会的不满:要是没有我王僧达的支持,他刘骏能有今天?可现在,我家马夫的孙子都敢跟我平起平坐,还有天理吗?

从门第论和血统论的观点出发,王僧达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过错。而且这并不是王僧达的个人行为,更代表着豪门士族对宋孝武帝刘骏的不满。

现在王僧达为了维护豪门士族的尊严,亲自出面教训路琼之,等于是说出了豪门士族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如果宋孝武帝刘骏敢因此治王僧达的罪,那就等于是公然否定门第论和血统论。

基于种种考虑,宋孝武帝刘骏还是没敢直接与豪门士族翻脸。尽管路太后气得要死要活的,刘骏还是安抚住了自己的母亲。

帝曰:"琼之年少,无事诣王僧达门,见辱乃其宜耳。僧达贵公子,岂可以此加罪乎?"——《南史》·卷二十一·列传第十一

但等过了这个风头,宋孝武帝刘骏就找了个借口,以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处死了王僧达。

僧达屡经犯忤,以为终无悛心,因高阇事陷之,收付廷尉,于狱赐死。——《南史》·卷二十一·列传第十一

这个罪名找得很合适。因为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宋孝武帝刘骏只是处死了王僧达一人。如果摆到明面上说,这真是皇帝宽大为怀了。所以在杀死王僧达之后,刘骏又做了一番表演,为王僧达追赠了一大堆虚衔。

帝亦以为恨,谓江夏王义恭曰:"王僧达遂不免死,追思太保余烈,使人慨然。"——《南史》·卷二十一·列传第十一

PS:《南史》在记载这段历史的时候,写了一个“恨”字,个人认为应该是“憾”,否则前后不搭。不知是否我找的版本不对,如有考究过的仁兄,请在评论区指出,谢谢。

宋孝武帝刘骏通过这种表演,表明了自己的两层意思:

一、他针对的只是王僧达一人,与琅琊王氏无关,与其他豪门士族无关;

二、他之所以要针对王僧达,是因为王僧达不敬皇权,希望其他人引以为戒。

换言之,宋孝武帝刘骏愿意接受门第论和血统论占社会舆论主导地位的既定事实,但豪门士族在身居高位的同时,必须学会尊重皇权。


除了王僧达以外,颜竣和沈怀文也被宋孝武帝刘骏杀死了。

颜竣出身名门,是宋孝武帝刘骏的头号亲信。但颜竣有一个习惯,他喜欢劝谏孝武帝,而且自恃关系,在劝谏时从来都是直出直入,没有什么避讳。久而久之,刘骏受不了了,就把颜竣调离了中央政府。

竣谏争恳切,并无所回避。上意甚不悦,多不见从。——《南史》·卷三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颜竣虽然被调离了中央政府,但他的级别依然与从前一样,仅仅是与皇帝的关系疏远了,仅仅是从中央到了地方。从这个角度来看,宋孝武帝刘骏虽然疏远了颜竣,却并没有实施什么打击报复。

但颜竣总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所以就像王僧达一样,成天非议皇帝和中央政府。宋孝武帝刘骏得知这一事实之后,立刻把颜竣抓了起来。这个时候,颜竣有些害怕了,但为时已晚。

及王僧达被诛,谓为所谗构,临死陈竣前后忿怼,恨言不见从。——《南史》·卷三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从宋孝武帝刘骏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颜竣的事,但颜竣却成天在背后说自己的不是,刘骏的愤怒我完全可以理解。所以没过多久,颜竣就被杀了。

召御史中丞庾徽之于前立奏,奏成,诏先打折足,然后于狱赐死,妻息宥之以远。——《南史》·卷三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沈怀文的情况与颜竣大同小异,也是因为感受到了宋孝武帝刘骏的疏远,开始和刘骏斗气。

怀文屡经犯忤,至此上倍不悦。——《南史》·卷三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宋孝武帝刘骏看沈怀文不听话,就任命沈怀文给自己的儿子刘子勋当长史,并兼任广陵太守。从这个角度来看,宋孝武帝刘骏虽然疏远了沈怀文,却并没有实施什么打击报复,因为沈怀文的级别依然与从前一样。

五年,出为晋安王子勋征虏长史、广陵太守。——《南史》·卷三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但沈怀文对此非常不高兴,在一次因公事回到都城之后,就像钉子户一样赖着不走了。

最初说自己女儿病了,要多呆三天,过了期限依然不走。看到沈怀文这样不服气,宋孝武帝刘骏就撤了他的职,并说十年之内不让他当官。沈怀文一看刘骏敢这样对自己,立刻决定卖掉房子回老家。斗气斗到这个份上,刘骏一生气就杀了他。

明年坐朝正事毕,被遣还北,以女病求申,临辞又乞停三日,讫犹不去,为有司所纠,免官,禁锢十年。既被免,卖宅还东。上大怒,收付迁尉赐死。——《南史》·卷三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王僧达敢与宋孝武帝刘骏公然叫板,颜竣敢因为刘骏疏远自己就背后说刘骏的不是,沈怀文敢因为刘骏疏远自己就与刘骏斗气。这种种缘由,肯定与他们各自的性格、际遇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恐怕还要从豪门士族的尴尬处境里面找。

豪门士族绝不会轻易承认皇帝已高高在上的事实。而宋孝武帝刘骏严厉打击他们,只是为了维持皇权高高在上的事实。王僧达、颜竣和沈怀文的死,其原因都是一致的:他们不敬皇权。

进入南朝之后,豪门士族就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

说他们地位下降了吧,他们却依然垄断着上层社会的主要政治和经济资源,而对于顶尖的豪门士族而言,他们一出生就处于中央政府最上层。

说他们主宰着国家吧,他们显然对国家的实权可望而不可及,得罪皇帝的下场往往都是不得好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已经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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