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只是撒娇

爱德华被炮火轰掉了下巴,挣扎着活下来后,他一直戴着面具。

一个苟活者,见识了战争的残酷无情、丑陋不堪,忍受着战争带来的深重痛苦、恐怖仇恨。

《天上再见》说的是爱德华的复仇之旅,以及他和父亲的和解之旅。

所谓复仇,一方面是指向全社会的——你们还在纪念战争,你们知道什么是战争吗,去你的吧,虚伪的道义,才是战争的起源,现在,这虚伪的道义在建纪念碑,多么可笑。爱德华恨透了这些人,用他的绘画才华,在阿尔伯特的帮助下,兜售战争纪念碑的骗局,准备骗一大笔钱后逃之夭夭。

另一方面是指向中尉。中尉当年就是战争狂魔,为挑起战役,不惜背后开冷枪,打死两个自己的部下。如今又借建牺牲士兵墓园,虚报死亡士兵数目、棺材偷工减料,冒领补助金,他还迎娶了身处上流阶层的爱德华的姐姐,过着荒淫奢靡的生活。爱德华和阿尔伯特用举报信,让一个公务员到墓园现场察看,揭穿中尉的骗局。中尉不甘束手就擒,正上下其手,找到岳父,希望运作一番,逃脱罪责。阿尔伯特忍无可忍,追到墓园,用枪指着中尉,中尉吓得一直退一直退,一不小心,掉到墓坑,边上的砂土倾泻而下,阿尔伯特想拉都来不及,看着这个罪人被活埋。

所谓和解之旅,就显得温情脉脉了。爱德华的父亲,是个权势不小的上层人物,但爱德华自小和他不对路,父亲从来也对他冷冰冰的,爱德华去参军,有挑战父权的成分。爱德华下巴被轰掉,生不如死,听说要转移到巴黎,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见父亲。阿尔伯特和他精心设计,让爱德华冒用另一个已阵亡士兵的名字活下去,而“爱德华”死了。

老父亲听说爱德华挂了,顿时父爱澎湃,找到阿尔伯特追忆儿子参军往事,还下了血本要建纪念碑,要把所有阵亡士兵的名字都刻上去。老父亲毕竟是老父亲,循着作品签名这个小细节,最终发现爱德华是活着的,还找到了他。老父亲说了一番动人的话,大意就是肯定爱德华的绘画才华,戴着面具的爱德华听得眼睛湿湿的,拥抱老父亲后,一转身就跳楼了。就跳楼了!

如果说复仇这条线,从逻辑上说,还成立,毕竟爱德华恨透着虚伪的道义,恨透中尉,用设计的骗局去报复,用揭穿事实去惩罚。

但很遗憾的是,我们只看到一个中尉,却没有借由中尉,看到他背后存在的更大的、更更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因为中尉的死亡而消失,并不因为战争结束而消失,它一直都在,随时发作,这才是最可怕的。

把仇恨记在中尉身上,当然有合理之处,但如果没有再进一步,再看深一层,让中尉来背所有的锅,实在是太简单化的处理了。

即使是让一个中尉,来象征罪恶的力量,他在前半部分飞扬跋扈,后半部分软弱无力,完全没有展现出罪恶的极致黑暗、人性的彻底沦丧。他仓促地死,不像个魔鬼,倒像个小丑,应景地坏着,及时地死去。

至于和解之旅,则是败笔。爱德华被轰掉下巴,还挣扎着活下来,原因可能很多,但绝对不包括为了老父亲的首肯。

按前面的铺垫,爱德华与父亲矛盾甚深,他对父亲的叛逃,是对整个上流社会的虚情假意、装腔作势的唾弃,这也是他之所以会设计出骗局来报复的出发点——那些歌颂伟大歌颂牺牲的人,就是送我们上战场的人,就是背后渔利的人。爱德华的复仇之所以有力量,之所以在荒诞之余还有深刻之处,就在于他戳穿了某种道德谎言。

现在,他居然和父亲和解了,这是和他原来激烈批判的那些人和解。他之前所有的行为,更像无知小孩的撒娇,所有的毁坏、愤怒、委屈,都抵不过老父亲一个肯定的眼神。原来对战争的批判到哪里去了?对自己悲剧的反思到哪里去了?投入到老父亲的怀抱,就一了百了了吗?转身跳楼,就一了百了了吗?这么俗套的结局,把之前憋了半天的劲都泄光了。

因为和解之旅,把复仇之旅的力量消解殆尽,《天上再见》沦为一个不太好笑的喜剧,长镜头也好,舞美也罢,救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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