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北平的那桩血案

作者:郑渝川

1937年1月7日,北平城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谋杀案。仅19岁的英国姑娘帕梅拉惨遭杀害,支零破碎的尸体被遗弃在狐狸塔下。狐狸塔,即北京城东便门角楼。此地有着狐狸精出没并摄人心魄害人性命的说法。

彼时,西安事变刚刚和平解决。日军已经占领东北,准备挥师南下。在极度混乱的政治、军事局势下,帕梅拉一案依然得到了广泛关注,除了前述的狐狸塔神秘传说、帕梅拉遇害惨状以外,还在于遇害女孩的养父是著名汉学家、前英国驻华领事倭讷。

受命侦缉此案的中国警探韩世清,是北平公安局东南区警署署长、莫理循大街(即今天的王府井大街)侦缉队负责人。

当有外侨在北平死亡且死因存疑时,标准程序是请该国公使馆指定一位专员监督调查过程。所以英方从天津调来了来自伦敦苏格兰场,时任天津英租界总督察、警务处处长的谭礼士(R.H.Dennis)。

韩、谭的合作帮助诸如帕梅拉的父亲倭讷、男友米沙、曾追求过帕梅拉的中国男孩等人洗清了本不应有的嫌疑,盘问了加拿大人平福尔德,还讯问了美国牙医普伦蒂斯。但进展仅限于此,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凶杀现场。谭礼士很快被命令远离此案回到天津,公务繁忙的韩世清转向其他案件的侦缉。

悲伤的父亲誓要揭露真相,哪怕是孤军奋战。

爱德华·西奥多·查尔默斯·倭讷,著名汉学家,1880年代就来到了中国,长期沉浸中国文化研究,出版过《叙述社会学——中国人》《中国人的中国》《中国的神话和传奇》《中国文明史》等著作。可以说,倭讷数十年的努力,不仅开启了欧洲汉学界对于中国文化的正确解读,而且还留下了相当丰厚的文化遗产。

倭讷全神贯注于女儿的谋杀案,无论是北平沦陷,还是中国大地上的连天战火,抑或是他自己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都不能使他分神半点。他用积蓄组建了一支调查队伍,包括前中国警探,他们被日本人赶出了北平的警察队伍。最终,他坚信自己锁定了凶手,并向英国相关机构提供了翔实有力的证据,强烈要求重启调查。然而,这些证据被“借故拖延”和“置之不理”。与此同时,整个世界坠入了战争深渊,战火吞噬了认识帕梅拉的人们。

曾在中国上海等地居住和工作多年的英国作家保罗·法兰奇,从中国人熟知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传记中得知了帕梅拉的遭遇。案发地距离斯诺当时在北平的住所很近,且斯诺的夫人海伦与帕梅拉在外形上颇为相似,斯诺夫妇担心凶手是冲着海伦去的,“这是一种警告”。因为斯诺此前连续报道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故事,造访过延安,对毛泽东进行了访谈。当然,帕梅拉案实际上与斯诺夫妇并无关联。

法兰奇在北京、香港、上海,以及伦敦等地调阅了与帕梅拉案有关的媒体报道、案卷资料,并多次实地走访了该案的抛尸处、凶杀发生地及相关路线。最有帮助的资料,是倭讷矢志不移寄送给英国外交部的笔记,其中翔实地记录了在北平警方和英国公使馆放弃追查后,倭讷的调查工作。法兰奇还走访了谭礼士的亲属,获得了相当多有帮助的信息。帕梅拉惨死75年后,保罗·法兰奇用这批被人遗忘的文件,努力还原案件的真相,揭露凶手的身份。“我同意倭讷的结论;在‘聚会之邀’一章中,我利用他的调查结果,重现了他女儿生前的最后一夜。”

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午夜北平》包括两册,是相当精彩的罪案实录。

第一册《民国奇案1937》曾于2013年由安徽人民出版社推出中译版,定名为《午夜北平:英国外交官女儿喋血北平的梦魇》。在姜文的电影《邪不压正》中,李天然刚回到北平就遇到了帕梅拉被杀案,也让这桩陈年血案进入更多读者和影迷的视野。本书整体上尊重历史和案件信息,并进行了合理化的充实,相当细密地还原了那个乱世中被日本侵略者觊觎的古都,也渗透着作者对北京自清末以来不同历史时期城区街巷、民俗文化及其变迁的考察。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文化此次推出的《午夜北平》,其中第二册《“恶土”,北平的堕落乐园》,为中文世界首次出版。

本书描绘了各种势力交错下的北平所呈现的剧烈动荡和摇摇欲坠;还原了因列强在华的特权,而割裂制造出的那片充斥着各种龌龊丑恶甚至令人发指罪行的“恶土”,这才是造成帕梅拉案的根源。

“恶土”

1920年代末,北平尚未解放时,一片被称为“恶土”的区域渐渐成型。它满足了城市中某群外国侨民的需要。种种娱乐方式、皮肉生意、酒精和毒品齐聚于此;人们在性的放纵和不义之财中渐渐沉沦。1941年,这个欲望和邪恶如影随形之地就走入了末路,其存在时间极其短暂。它的全盛期在1930年代——奥登极其贴切地形容那个年代为“十年低迷,正义袖手”。

当时,北平古老的皇城被鞑靼城墙(编者注:指内城城墙)环绕,“恶土”就坐落在城墙东翼的内侧。1920年代以前,此地不过是一片无人理会的荒地,只有那些守卫北平各国公使馆的百无聊赖的外国士兵在此列队操练或训练马匹。但等到这片荒地摇身一变,成为夜生活的中心,挨挨挤挤的房屋就被匆匆建成,形成条条小巷(或称胡同)。中国投机者逐渐掌握了这里的地产,把它们出租给外国侨民;后者则开办舞场、廉价酒吧、窑子、低等旅店和餐馆。这些外侨大部分是无国可归的白俄(编者注:指1920年代流亡至中国的俄裔难民),为逃避布尔什维克革命来到中国;然而,欧美人也蝇趋蚁附。这个容纳了多国侨民的地区像一块吸引罪恶的磁石,夜幕落下后,它就渐渐苏醒过来。

1920年代,距义和团运动和公使馆被围困的事件已过了近三十年。北平的外国人惊魂已定,渐渐趾高气扬,从而导致了1930年代的道德崩坏。社会风气变坏,人们自我放纵,在这一切的背后,“恶土”成了一处溃烂发脓的疮。多数情况下,中国警察选择撒手不管,让这些外国人自行维持治安。“恶土”逐渐壮大,吸引了中国境内那些所谓的外国“弃儿”。于是,中国官方在这里的控制力每况愈下。即使是人心中最黑暗的欲望也可借这里的罪犯与堕落者之力得到满足,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在这个罪窟里可以无法无天。

——摘自《“恶土”,北平的堕落乐园》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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