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卿美

孙中山是民主革命先驱，李鸿章是大清帝国宰相。

孙中山要推翻满清政权，而李鸿章维护的正是满清政权。孙中山在体制外，李鸿章在体制内，两人走的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而且是针锋相对，甚至互为仇敌。这样的两个人，他们互相见过面吗？

首先，在著名的电视剧《走向共和》中，他们见过面。1894年，71岁的李鸿章约见28岁的孙中山，两人面对面相坐，李鸿章认真聆听孙中山的革命志向。

被革命者与革命者见了面，这有可能吗？

据黄宇和的《三十岁前的孙中山》一书记载，1894年1月，孙中山被迫离开澳门，彻底结束了自己的行医经历。他回到老家香山县翠亨村，开始闭门不出。孙中山不是闭门思过，而是在写一篇大作《上李鸿章书》。

《上李鸿章书》大约8000字，中心思想是，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孙中山认为，中国的形势“岌岌不可终日”。也就是说，中国非常危险了。

经过朋友陈少白修改后，孙中山携带这封《上李鸿章书》到了上海，走访郑观应、王韬等人。一种说法是，郑观应与王韬分别致信李鸿章幕僚罗丰禄，帮助推荐孙中山。另一种说法是，澳门前海防同知魏恒写介绍信给盛宣怀的堂弟盛宙怀，由盛宙怀结识盛宣怀，再由盛宣怀引荐给李鸿章。

据黄宇和考证，目前，上海图书馆藏的盛宣怀文书档案中确有三封书函，分别是魏恒、盛宙怀、郑观应为孙中山所写的推荐信。

此时，正值甲午战争前夕，孙中山携带三封推荐信，由上海赴天津，将推荐信交给在天津筹办东征转运工作的盛宣怀，希望盛宣怀帮助引荐。

孙中山与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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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中山在天津是否真的见过李鸿章呢？各种说法不一。在1928年出版的胡去非所著的《孙中山先生》传中记载，“（孙中山）至北京时，冒险谒李鸿章，密陈北京政府之横征腐败，革命之不可缓，议论雄快。李谢之曰……”

在1952年，由吴敬恒口述，杨成柏编著的《国父年系及行谊》中记载，“中日交战前，先生由湖南出扬子江口，由海路入北京，深夜冒险晤李鸿章于私邸，陈说大计，劝李革命，李以年老辞。”

1983年6月，台湾《传记文学》杂志刊登了桂崇基的一篇《中山先生见李鸿章》的文章。相关记述如下：

“中山先生去天津，由徐秋畦向李鸿章为之先容。届期，徐秋畦陪中山先生往见。李鸿章见中山先生即问你叫什么名字？中山先生答孙文，其时中山先生发音犹带浓重广东音，把文字念门音。李鸿章一听，便说，你官话都不会讲，怎能做官？

未及二三语，即端茶，差官乃高呼送客。徐秋畦乃拉中山先生一同起身告辞。行至二门，中山先生便在庭中大骂李鸿章是官僚。徐秋畦见状大为恐慌，直冒冷汗。未久，唐绍仪来天津，徐秋畦告其与中山先生谒见李鸿章经过，并言以后你不要再请我介绍任何人晋见李中堂了！”

在诸多孙中山见过李鸿章的文章中，唯有此篇对细节的描写倍显真实。但孙中山的好友陈少白在《兴中会革命史要》中却不同的记载：

“王韬有一个朋友在李鸿章幕下当文案，王韬就写了信，介绍孙先生到天津，见这位李鸿章幕下的老夫子，同老夫子商量，或者可以见李鸿章……李鸿章至芦台督师。军书旁午，老夫子把孙先生的大文章送到李鸿章那边去，李鸿章是否看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后来李鸿章说：‘打仗完了以后再见吧！’孙先生听了这句话，知道没有办法，闷闷不乐地回到上海。”

前三种说法并不符合史实，一来李鸿章在天津，不在北京。二来坊间普遍认为，孙中山更像是向李鸿章寻求一份工作，因为当时孙中山经济非常拮据，往返路费都是靠别人接济。陈少白作为孙中山最好的朋友，两人无话不谈，他的记述应该更为真实。

也就是说，孙中山并没有见到李鸿章。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有道理的。当时，孙中山28岁，李鸿章71岁，一个28岁的屌丝要见堂堂大国的宰相，这种可能性有多大。李鸿章会听一个晚辈在那大谈革命，简直匪夷所思。况且李鸿章正忙于甲午战争前的准备，貌似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见一个毛头小伙。

孙中山与李鸿章第二次可能会面的时间则是在1900年。此时，李鸿章南下广东任两广总督。

6月17日，被清政府通缉的孙中山乘坐法国轮船抵达香港海面，由于有五年驱逐令在身，孙中山并不能登陆上岸。在香港海面上，在轮船船舱里，孙中山与香港的兴中会成员密谋惠州起义。

此时，由李鸿章派出的兵轮也已经到达香港海面，目的是接孙中山到广州，洽谈“两广独立”一事。此时，李鸿章77岁，孙中山34岁。

随孙中山同行的，至少有三个日本好友，包括宫崎滔天、内田良平等人。在内田良平所著的《中国革命》一书中记载，孙中山此行是李鸿章主动邀约。自李鸿章担任两广总督后，担心康有为、梁启超的保皇会与孙中山的兴中会联手，便开始拉拢孙中山，通过驻日公使转告孙中山，“值此危难之际，愿与孙氏会晤，共议匡救天下之策，务请来粤一行。”

孙中山经过与朋友商议后，认为不妨一试，但需要李鸿章支付10万两路费。

但这次孙中山仍没有见到李鸿章。朋友提醒孙中山，小心李鸿章设置陷阱诱捕。因此，他并没有前往广州，而是在香港海面原地等待，另派日本人去会晤。晚饭时分，日本人抵达广州，李鸿章也没有出现，他派自己的幕僚刘学询出面洽谈。

双方会面正是在刘学询的广州宅邸，双方一直谈到半夜。日本人提出条件，要赦免孙中山，同时还要贷款10万两，第二天先交付一半。事后，将日本人的意见立即奏报李鸿章，李鸿章同意了孙中山的要求。随即，日本人返回香港海面。但孙中山的轮船已经开往越南。

此时的北方，义和团大闹华北，京津一片混乱，洋人攻陷大沽口，威胁进攻北京。慈禧宣战在即。

李鸿章坐镇广东，当时还没有收到慈禧宣战的旨意。至于“两广独立”的想法，有说是孙中山的鼓动，也有说是港督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想法，李鸿章与孙中山确实都希望见面会商。李鸿章的意思，很可能是，拉拢孙中山，使其不要与康梁合作，更不要起义生事。而孙中山对李鸿章脱离体制搞独立是没有信心的，他认为李鸿章一个老朽不可能有这样的魄力。但孙中山也认为，不妨接触看看，至少能要些银子。事实上，孙中山也确实要到了银子。

一个月后，孙中山与李鸿章又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7月17日，孙中山再次到达香港海面，7月18日，被朝廷电召北上的李鸿章也恰巧经过香港海面。港督卜力便有意撮合两人见面。

曾随孙中山出行的日本人宫崎寅藏在《三十三年之梦》的记载，孙中山告诉自己，香港兴中会的成员希望港督撮合孙李见面，商讨“两广独立”一事。

据日本外务省档案资料记载，卜力与李鸿章进行了会面，但李鸿章没有答应会见孙中山，他还提醒卜力，不要将香港作为颠覆清政府的基地。隐约谈到两广独立问题时，李鸿章赞成两广合并实现宪政。

在这次会谈中，李鸿章更关心的是，一旦北京有变，列强更希望谁来当皇帝。李鸿章甚至流露出，如果列强希望汉人当皇帝，自己乐于接受的意图。

也就是说，孙中山第三次还是没能见到李鸿章。

孙中山等人策划的起义并不顺利，但始终没有忘记与李鸿章合作，期待推动“两广独立”。在李鸿章北上到达上海时，孙中山又迎来了第四次见面机会。

8月29日，孙中山从日本横滨冒险抵达上海。孙中山再次与刘学询密商，在后来孙中山在台北给刘学询写过一封信，提到了他们二人上海密谈的内容。主要内容有四点：

一、鉴于八国联军当时已经进入北京，孙、刘对清帝回到北京或西迁分别讨论了两种方案。

二、双方约定：如果清帝西迁，则在广东起事，先占“外府”，然后袭取广州，建立一个“独立”于清朝的政权。

三、议定推举李鸿章为“主政”。

四、由刘学询负责筹集军费。

孙中山在上海只停留了三天，孙中山等人住在租界内的日本旅馆，而李鸿章则住在刘学询的宅邸。

后来，刘学询对此事有过回忆。大概经过是这样的：孙中山由于受日本监控，在抵达上海后，并无法登陆，刘学询便向日本领事提供了担保。上岸后，刘学询曾单独带领孙中山到自己的宅邸拜见李鸿章。

也就是说，这次孙中山终于见到了李鸿章。

但关于此事，除了刘学询外，便再也没有其他证据。

不过，孙中山与李鸿章见面是很有可能的，因为李鸿章始终就在刘学询的家里。把孙中山带到自己家，安排与李鸿章见个面、吃顿饭，再正常不过。

另外，刘学询是个有野心的人。在广东时，他就极力撮合让李鸿章会见孙中山，希望能尽快实现“两广独立”的梦想。

这个时候的北京已经被八国联军攻陷，慈禧与光绪都已经狼狈西逃。李鸿章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为大清帝国效力了几十年的老臣，不能说没有其他想法。

此时的孙中山也不是当年的屌丝与毛头小伙，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日本，都有了一定的名气。在这种情况下，孙中山试图与李鸿章合作，推动“两广独立”，李鸿章答应与孙中山见面便成了可能。

当然，见面只是见面，双方更多还是客套寒暄、探查底细。至于孙中山给刘学询的信中谈到的密商内容，则肯定不是李鸿章亲口所谈。作为一个在大清官场久经历练的高级官员，李鸿章断然不会和孙中山谈这些具体内容，而且双方还只是第一次见面，李鸿章一定会谨慎更谨慎。

再者，刘学询也有一个帝王梦，他私下与孙中山的会商内容，未必代表李鸿章，也许是他个人的意图。

9月15日，李鸿章启程北上京城，开始了为清廷“擦屁股”的维和重任，而孙中山再次踏上革命的征程。

一个要维护体制，一个要推翻体制，从此，双方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