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下”的悲吟,​ 宋恭帝​如此快的成为阶下囚

我不了解赵隰,正如这个匆匆即位又匆匆被掳为阶下囚的宋恭帝不知道自己成为亡国之君的原因。

我仅仅能看到他身陷囹圄时所作的一首诗:

在燕京作

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

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咸淳十年(1274),元军伯颜率军二十万南下攻宋,直逼都城临安。宋度宗听闻竟活活吓死,朝廷大乱,满朝文武避战求和,四岁的恭帝——赵隰即位,次年改年号为德祐元年,下诏勤王。德祐二年,元军已经兵临城下,右丞相陈宜中畏敌出逃,无人领战事。朝廷授文天祥为右丞相,出使元营,被拘。数天后,左丞相吴坚及临安太守等擅引元军入城,投降。在位二年,被俘六岁的赵隰就样做了亡国之君,此后四十余年间,身为阶下囚。

我能想象,那时他呆立窗前,燕京漫天飘雪,凄寒入骨。只是,此时此地,可有数枝凌寒独开的梅?故都临安,可有如此大的风雪?国已不国,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稚嫩的肩膀担不起救国的重任,年少登基的他面对大厦将倾又怎能力挽狂澜。曾经万人仰视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帝位,轻易地到了他身上,却也轻易地让他失去了一切。他做不到像阿斗一样轻描淡写地说“此间乐,不思蜀”,也做不到像李煜一样慷慨高歌一抒百般悔意,心中积怨,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小心翼翼地怅问:“梅花几度开”?

多少年了?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被迫离开自己的土地多少年了?问的何只是梅?

不过是一颗不死的故国之心。

他又怎想成为第二个景阳宫里的陈后主?但命运容不得他选择。泣血的呼号化为淡淡的一问,痛彻心扉的悲泣化为无言的凝望。李煜被赐死的原因他再明白不过,于是无限的胸中悲苦全都埋在心底,不发一言。但这一刻,他还不是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故国之思,他想痛哭,他想悲歌,他想控诉上天不公——为什么轮到他来做一个亡国之君?他才六岁啊,如若早生数载,他又怎会不愿牺牲一切去捍卫国土、尊严?宁做刘禅自刎以报昭烈先帝的儿子北地王,也不愿面缚舆榇,听那蜀地之音!而今,大宋百年的兴衰荣辱留给他的不过是周遭元人的凌辱,自己满腔的恨。他想提笔,想把那一江春水般的哀愁倾泻在纸上。可当他握住笔,眼中忽又浮现了违命侯饮鸠的一幕。他长叹一声,艰难写下的却是:

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可笑呵,“黄金台”!战国时齐国攻燕,燕国外忧内患几近亡国,燕昭王即位,立志中兴,筑高台置以黄金尊旧臣郭隗——千里马骨尚且爱之,何况贤才?于是天下贤士竞相归附,燕国最终击退齐军,摆脱了亡国命运,黄金台也成了尊贤爱才的美称。而今,赵隰是想做危难之际拯救燕国的燕昭王吗?可他自称的是“黄金台下客”。他以为元帝是尊贤爱才的燕昭王?那他该成为了元朝廷的座上客,在安享富贵了,何必思什么故国故人,想什么梅花!“应是”?“应是”!这个天真的皇帝还想回来?一个南宋废帝,能回来吗?他对自己的境况,应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血与泪的恨从心底流出,却弯折成了这样的句子。平静的低吟声中,短短的二十个字,却是字字血泪,句句悲凉。思故国谓之寄语林逋,长羁异地谓之几度花开,只是那孤高自许的隐士能懂他欲言而不能的恨吗?王国维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赵隰的这首诗,又怎么不是用血书写的呢?这千年前的呼号,在我的耳畔萦绕,久久不散。诗意隐微曲折至如此,令人为之泣下。

数年后,这个南宋废帝又被遗送西藏为僧,最后无故冤杀,不知所终。

临死之前,他又可曾想到在他遥望故都的时候,他的同样不少更事的弟弟又被拥立为帝,最后一个个身死乱军之中?可曾想起他所痴问痴忆的临安城里暖风熏得游人醉,西湖歌舞不休?可曾想起年幼的自己被逼去劝降文天祥,元军帐中,君臣相见,悲痛的老臣指南而拜,痛哭失声?

风雪肆虐,他渐行渐远,留下的脚印,也终被雪掩盖。

终是未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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