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大泽乡起义是秦帝国崩溃的开始呢?

大泽乡起义,向来被人们视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农民大起义,因此影响非常深远。

而随着近些年来先秦简帛的不断出土,以及部分历史问题的重新思考,很多关于那场大起义的细节和内情也就越来越清晰了,并且很多原有的定论也因此不再成为定论。

正如大泽乡起义的领袖陈胜和他率领的那九百闾左之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拥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为何当年数十万的诸侯联军都在秦军的攻势下兵败如山倒,而这区区数百军卒便能让处于巅峰时期的大秦折戟沉沙呢?

下面,本文就参照部分学者的观点重新分析一遍大泽乡起义的始末:


按《史记·陈涉世家》中记载: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

秦二世元年七月,也就是秦始皇去世后还不满一年,当时秦军征发闾左九百人谪戍北方渔阳郡,而后这九百人在赶往北边的途中遂经过大泽乡。

大泽乡,在秦时位于泗水郡蕲县一带;而渔阳郡则位于大秦最北之地。

如上图所示,大泽乡到渔阳郡的直线距离差不多有将近七百六十多公里。

即使是交通便利的今天,这也不算是短途了。然而在两千多年前,这九百人却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戍守,可想而知其难度会有多大。

另外再看着九百人的身份,按史书中记载为“闾左”之人。而关于“闾左”之人含义的讨论,从古至今也都一直没有定论。

古代学者的普遍观点是,《史记》中的“闾左”应该就是指的一般底层平民。虽然这种观点后来为多数人所接受,但其实这种观点还是存在问题的。

正如汉代政治家晁错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汉书·晁错传》

这里讲的大概意思是,秦人征发兵卒的时候,最先征发的是有罪被贬官吏及上门女婿、小商贩;然后才征发曾经入过商人户籍的;再往后则是征发祖父母和父母曾经入过商人户籍的;最后征发的才是闾左之人。

从秦人征发士卒的顺序来看,理应是从下到上的,也就是说最开始是让那些有罪之人前去,然后是商人、再然后是祖辈是商人但现在是农民的普通人去,最后才是闾左之人去。这种由下到上的顺序就说明了一点,闾左之人并非是寻常普通人,否则绝对不会最后才进行征发的。

并且晁错在分析完秦人分别征发的人群后,又说了这么几句话:

发之不顺,行者深恐,有背畔之心。《汉书·晁错传》

也就是说,随着秦人分批次的征发,秦人征发士卒的难度越来越大,而正是因为从征发闾左之人后,秦帝国下层人群中反叛的心理才越来越重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这里的“闾左”九百人到底是指的什么人呢?为什么一定要在最后才征发呢?并且为什么只有到他们那种程度时,才会让天下之人有了“背畔之心”呢?

按学者王彦辉在其著作《汉代豪民研究》中所注解的内容:

秦末征发闾左服徭役,成为引发农民大起义的导火索。依王子今、张汉东等学者考证,‘闾左’即‘里佐’,乃里正之副。秦二世对闾左的征发,直接动摇了基层乡里政权的支柱,从而导致了地方社会的土崩瓦解。

这里是综合当代多位学者的观点,他们认为“闾左”并非是指的下层百姓,而是指的当时秦帝国基层政权中的低级官吏。

再按学者王子今在其文章《里耶秦简与“闾左”为“里佐”说》中所说的内容:

论者认为,“闾左”确在复除之列,但地位高于一般平民,“闾左”应即“里佐”,是秦王朝的统治植根于乡里的主要依靠力量。

以及学者安作璋和孟祥才在其著作《秦始皇帝大传》中陈述的观点:

我们认为闾左即闾佐或里佐,为里正(典)之副,是一种职役。秦时征及闾左,即连基层负责征发服役的人也征发了,说明成年男子已全部被征发,无人可征。

综上,关于“闾左”为秦帝国基层政权中的官吏的说法,目前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而如果是建立这种观点的基础上,那么对于大泽乡起义爆发的深层原因,就应当重新进行分析了。

换言之就是,当时的秦帝国之所以会爆发陈胜、吴广起义,可能并非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正是因为秦帝国在无人可征的情况下,选择了征发那些曾经作为秦官一份子的基层政权领导者们,由此才导致了地方基层政权的彻底崩溃,同时也让大量拥有地方领导能力的基层官员对秦帝国产生了敌视态度。

下面再看大泽乡起义之时的具体情况:

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史记·陈涉世家》

当时陈胜和吴广分别是那九百人中的屯长,并且这支九百人的队伍在路过大泽乡的时候,遭遇到大雨。而按照当时的情况是,如果在规定期限内无法抵达,他们就都得死。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第一,他们是怎么知道按律皆斩的?第二,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大雨,才会让他们因此彻底无法前行呢?

关于第一个问题,如果将这九百人的身份建立在“闾左”为秦帝国基层官员的身份上,那么他们这些人理应是明白相关法律的。毕竟当秦官的首要一点就是,明白基础的法律知识,因此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这批闾左之人因为并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们这次去北边戍守应该也是有着不同的要求。毕竟按照现今有关学者的考证,秦律中对于延期抵达的士卒,并非就是判处死刑,因此很有可能是这批士卒本身就有着特殊的任务要求。

至于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场大雨呢?而且这场雨不仅下的很大,还下了很长时间,所以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目前这些无法解释,毕竟当时的天气情况比较复杂,很难说就没有这么一场大雨存在。

再看当时陈胜和吴广作为这支九百人队伍中的基层军官,他们面对这种情况又是怎么想的:

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史记·陈涉世家》

关于史书中记录的有关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的确是后来史学家经过润色后的内容,但很多逻辑应该是对的。比如陈涉和吴广在最初是密谋,他们自认为他们只有两条路了,要么直接因为失期被杀,要么就是起义后失败被杀。

所以按照这里的记载,并非是像某些人所说,陈涉和吴广就是在拿失期必死来恐吓别人,事实上他们自己都相信这一点。当然了,鉴于陈胜和吴广是这支队伍中的屯长,所以失期对于普通人可能没有死刑,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军官来说就不一定了。

另外再看陈涉对当时的士卒们所说的话:

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史记·陈涉世家》

这番话算是大泽乡起义的宣言书了。

如陈胜所说,今天遇到大雨,我们无法按时抵达了,所以都会被杀。可即使没有被杀,我们去北方戍守又能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呢?所以既然左右都是死,为何不起兵反秦,缔造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呢?也就是所谓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胜这里其实说的很明白,失期被斩这件事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陈胜也没有过于强调这点。而陈胜真正强调的其实是这句“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这里的意思是指,就算没有被杀,可去戍守北境又能活下来多少人呢?

秦帝国建立的十几年来,无岁不征,无岁不伐,而陈胜带领的这批闾左之人原本就是帮助秦帝国征发地方士卒的官吏,所以他们很清楚每年能有几个人回来。因此陈胜才说,从概率上讲,被秦军直接杀掉和在戍守北方的期间被杀本身并没有区别,因此何必还要继续忍辱负重呢?

再加上当时征发“闾左”之人的时候,本身大家就是非常不愿意的,而如今又遇到了这种事,所以很多问题自然就不再复杂了。

因此这九百人在最终商议之下,遂同意了陈胜的观点,起兵反秦。

但需要注意到的是,这次大起义,本质上其实就是一场军事哗变,因为这支九百人的队伍本身就是一支军队。

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史记·陈涉世家》

如这里的记载,当时这支军队的最高长官是两位将尉。然后吴广以低级军官屯长的身份向两位将尉提出逃亡的建议,从而激怒这两位将尉惩罚吴广。然后重点就来了,在这两位将尉果然鞭打吴广之时,忽然吴广抢夺掉一位将尉的刀,并杀之;而后陈胜随即控制住了另外一位将尉,也是杀之。

可以看到,陈胜和吴广配合的非常好,并且是在有组织有计划的情况下袭击上级长官,从而获得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力。因此这与后世那种某地百姓因为仇视官府而起义是有很大区别的,毕竟陈胜和吴广本身就是那只队伍中的军官,所以他们的行为只能称作哗变,或者兵变,而他们这么做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夺权。

于是,陈胜和吴广便在劝说成功其他人后,遂以公子扶苏和项燕的名义征伐周边郡县。

关于陈胜和吴广为何要用公子扶苏和项燕的名义,这里就需要说到另外一件很巧的事了。

那就是当年楚国抗秦名将项燕正是战死在大泽乡附近的,而作为楚国故人的陈胜和吴广及其所属中的大部分人,对于项燕的故事应该是很熟悉的。甚至不夸张的说,这九百人中或许也有当年参加项燕军队的人,毕竟才过去不到十几年。因此以项燕为号,自然是要代表他们的楚人属性。

至于另外以公子扶苏的名义,那就说明陈胜吴广的军事起义并非是纯粹的反秦,而是以地方实力派对当局不满的态度来起义的。甚至于,他们曾经作为秦帝国基层官员的身份让他们明白当时的秦帝国内部,拥戴和愿意支持公子扶苏的人还非常多,所以他们也想获得那些人的支持。

综上,都可以说明大泽乡起义与后世的农民起义有着本质区别。因为后世农民起义在最初时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爆发的,并且一开始时都是非常盲目的,单纯就是为了反抗政府。而陈胜的大泽乡起义不仅规划完备,还在一定程度上是以官方的名义来反官方,所以这更能说明陈胜吴广的起义和后世的农民起义之间的区别了。

下面再简单汇总一下大泽乡起义的始末:

陈胜、吴广等九百人本身是原楚国地区各郡县基层政权的官吏,也就是闾左之人。在当时秦帝国已经无成年男子可征的情况下,迫于北境压力,便将他们这些人强行征发去北边戍守,于是便引起这些人的极度不满。而后在途径大泽乡之时,突遇大雨,在已然失期的情况下,陈胜和吴广遂在麾下士卒的支持下发动兵变,先杀两位最高长官,而后则以公子扶苏的名号起兵反对皇帝胡亥,并攻掠各地郡县。

至于之后陈胜在攻陷城池之后,又竖起张楚旗号,显然这又与之前以秦公子扶苏的名义起兵有了很大的矛盾。但如果是以循序渐进的角度来看,则说明陈胜起兵虽然计划很好,可很多结果也并非是那么完备。

也就是说,最初陈胜和吴广确实用的是秦公子扶苏的名号,从而获取到了那支九百人军队的领导权。但是随着楚地各郡县百姓的大力支持,于是陈胜便改用了项燕将军的名义,以号召楚人反秦。由此也就是史书中所说的“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

接着当陈胜的势力越来越大以后,便是自封为王,以张楚为号:

张楚,自然是长大楚国的志向。

至此,陈胜便彻底从一个秦军基层军官转变成了一名全新的楚人领袖。

所以说,陈胜之前的规划只取决于大泽乡兵变是否能够成功,但之后发生的很多事,就不是陈胜能够控制的了。因此陈胜只能根据时势的发展,分别在不同的旗号之间进行转变。

至于为何大泽乡起义最终会成为大秦帝国崩溃的开始,还是因为陈胜和吴广及其那九百人他们的特殊身份。

一个再大的帝国,都是由一个个基层政权所组成,因为这些基层政权承担了为政府输送物力和人力的基本职责。而以陈胜、吴广为首的这些人,他们虽然平时身份低下,但他们却是地方基层的真正掌控者,因此当秦帝国的屠刀杀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势必会起来反抗,毕竟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实力的普通人。而由于这些人开始反秦,则秦帝国的基层政权也就彻底瘫痪了,于是原本政府能够获取到的人力和物力也就完全中断了。

另外还需要强调的一点就是,陈胜和吴广的例子并非是个例,而是当时普遍存在的现状。秦帝国自建立以来,南征北战不断,再加上各种巨大工程的实施,所以秦帝国内部对于民力征发的程度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了。

因此当时的很多被征发人员,如刘邦等人就是直接逃入山中。他们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哪怕是与野人为伍,也不愿意听从秦帝国的法律,可想而知当时的秦法对于百姓的伤害是有多大。

所以也不能说当时秦帝国内部就是无人可征了,而是很多成年男子都是如同刘邦那样,直接逃入了山中,因此秦帝国根本就无法甄别地方到底有多少人。另外仅从刘邦逃入山中的几年里便能迅速汇集起百余人,就能看出当时逃入山林的人数规模之大。

故而迫于无奈,秦帝国就只能征发那些原本作为基层官吏的人们了,毕竟这些人的数量是可以确定的。所以,即使当时没有陈胜和吴广,也会有另外的人起兵反抗的。因为当时的秦帝国已经是一个炸药桶了,只要有一点火星,便足以燃起熊熊烈火。

而那些无数为了避免被征发逃入山林的成年男子们,便是未来起义军中的坚实力量,因为这些人是无法和秦帝国共存的,准确的说是不能和秦法共存。毕竟在秦法的规定里,这些人就是违法之人,而秦法是不可能为了这些人改变的。

所以那些人要想继续正大光明的生存下去,就需要颠覆现有的法律的秩序,从而缔造一套真正能够保证大多数人正常生活的法律秩序。但是又因为那些人就只是普通人,所以他们只能几人、几十人的小股汇聚。

可是当那些基层官员也决定反秦了,那么就意味着起义军中的领导者也出现了。

于是,大起义便应运而生,秦帝国的崩溃也就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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