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封神演义》第三十七回，正当姜子牙怀揣着封神榜以及飞黄腾达的梦想，兴冲冲地下山去，却听到后边有人喊话，道兄留步。这个人不用说，便是他的师弟申公豹。申公豹何意截留姜子牙，之前已然解读，此处不再累述。而我们所说的怪事，却不是这件。

原来，当日玉虚宫中，元始天尊秘授了姜子牙封神榜任务，临行之际，又郑重抛下一句，“东海还有一人等你，务要小心，你去罢。”

那么，东海究竟暗藏什么秘密呢？我们不妨循着姜子牙的轨迹看一看。且看原著描写，“话说子牙捧封神榜，驾土遁往东海来。只见海水翻波，旋风四起，风逞浪浪翻雪练，水起波波滚雷鸣。子牙大惊曰，正看间，见巨浪分开，现一人，赤条条的大叫，大仙，游魂埋没千载，未得脱体，前日清虚道德真君符命，言今日今时法师经过，使游魂伺候。望法师大展威光，普济游魂，超出烟波，拔离苦海，洪恩万代。”

显然，这便是天尊口中的苦候之人。

此人又是何方神圣？再看原著描述，“那物曰，游魂乃轩辕皇帝总兵官柏鉴也。因大破蚩尤，被火器打入海中，千年未能出劫。万望法师，指超福地，恩同泰山。”

原来，此人名叫柏鉴，原为轩辕皇帝总兵，大破魔王蚩尤之际，遭火器袭击，游魂于东海千年不散。

怪事就在这里。

姜子牙领了封神榜，理应先到西岐解了燃眉之围，江湖救急嘛。元始天尊何故却令他舍近求远，绕道东海走一遭。玉虚宫主何其尊贵，他费些周折，难道只是让一个区区孤魂野鬼渡劫？当然不是！

这里头，其实可大有学问呢。

来看柏鉴后台是谁？轩辕皇帝是也。小说《封神演义》里，即是火云宫三皇之一、人皇黄帝轩辕氏（另两位为天皇伏羲、地皇神农）。我们常说的“三皇治世”，就是指这三大圣人。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庇护人族并推动文明发展的无上圣人，诚如原著第一回有综述，“伏羲画卦阴阳前，神农治世尝百草，轩辕礼乐婚姻联”。也就是说，他们是人族势力占卜、医疗以及礼乐的缔造者。值得一提的是，三圣不仅在凡间存在广泛影响力，乃至神权地位，也相当地尊贵，譬如上古正神女娲寿诞之时，依照旧俗，尚且要到火云宫朝贺三皇。

更有意思的是，商汤政权的发源，依照小说说法，“成汤，乃黄帝之后也”。也就是说，纣王恰恰是黄帝后人。这正是问题所在！

众所周知，元始天尊所倡导的封神榜计划，是以人间杀伐作为载体，完成天庭秩序的再安排。根据任务预期，商汤政权必然成为杀伐的最大受害者。而这种结局，会让政权的庇护者黄帝做何感想。所幸的是，元始天尊手中有牌可打，即商汤后期几位君王实在不太争气。譬如商朝第二十八代君王武乙，就曾命工匠做一木偶代表“天神”，自己则假装同“天神”搏斗，并踩之脚下。至末代纣王，就更不得了，直接到女娲道场公然写诗猥亵。这都是藐视神权的表现。甚至对于黄帝这个祖先，他们也表现得不太友好，譬如朝歌外有个轩辕坟，性质大抵相当“衣冠冢”，象征着祖先庇护后人。这轩辕坟毗邻朝歌城，按理来说，应有专人看护，但观纣王一朝，早有年久失修的模样，最后竟成了妖精们的乐园。这又是不敬先祖的表现。

基于商帝不合格的表现，黄帝虽有心庇护，话也无从开口。加之昊天上帝、元始天尊等仙咖早已达成共识，即便自己手中有一票可投，也无法扭转大局。如是，也只好做一个顺水人情。但黄帝的情绪，在原著五十八回依然隐约可见。当时西岐遭遇瘟疫侵袭，诸人一筹莫展，杨戬得玉鼎真人提点，到火云洞（火云宫）寻求三圣援手。天皇伏羲同地皇神农（炎帝）进行一番沟通，送出了柴胡草并丹药。而在此间，黄帝却始终默不作声，可见他对于仙界挑起的人族大战始终心存芥蒂。

有意思的是，政治高明之处，便在于平衡。黄帝虽然吃了一个哑巴亏，元始天尊必须还得送一颗糖。这就是在利益微损的情况下尽量做到皆大欢喜。正基于此，柏鉴这位昔日黄帝帐下总兵、今时在东海已飘荡千年的游魂，一个体制外堪称“老大难”的无业游民，终于落实了工作，安排进体制内。封神之战后，封得“三界首领八部三百六十五位清福正神之职”，排位相当之高。显然，这可以看做元始天尊和黄帝之间相互的政治妥协。

厘清了个中微妙关系，再看东海上姜子牙的表现，就很有意思了。

姜子牙听得柏鉴自报家门，大抵已明白所以然。此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年，行事早已愈发老练。师父临行时的潜台词，料必揣摩精熟。故下令道，“听吾玉虚法牒，随往西岐出去候用。择吉日起造封神台，柏鉴监造。”

值得一提的是，这起造封神台，看似一个苦力活，实则大有好处。原因很简单，但凡榜上之人，必要经过柏鉴校验，方能入台。也就是说，榜上三百余为神职储备干部，都要卖他一个人情。原著五十二回，闻仲归天绝龙岭，仍心存商室，游魂曾托梦纣王，一通苦谏，临了依依不舍道，“老臣欲再诉深情，恐难进封神台耳，臣去也”。看得出来，柏鉴负责审核待封人员资质，这里面也有一定弹性空间，比如报到误些时辰，柏鉴也会通融一下，不强加为难。柏鉴的职能特点，无疑在天庭构建了隐形的人脉网，而最大的受益者，当然便是黄帝。

如是，在阐教一派接连抛出善意的信号后，黄帝即使心存异议，也不便将事态推向僵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