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谨:文艺评论与艺术的话语体系建构

文丨傅  谨

有中国特色的人文社会科学三大体系建设,是当代中国学术界肩负的重大历史使命。在艺术领域,建构艺术的学科体系、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既是艺术理论发展的题中之义,亦是当代艺术健康发展的有效保障。这不仅是由于中国艺术有独特传统和鲜明个性,有自身的美学逻辑,还因为中国艺术当下所处的语境时代性极强,当代艺术的健康发展亟需既符合人类艺术普遍规律,又切合中国当下艺术实践的理论和话语,对当代中国艺术创作做出深度的解析。

从三大体系建设的角度看,文艺批评在其中有着重要的功能,其中最突出的作用就是在中国特色的艺术话语体系建构方面。20世纪后半叶以来,随着文化研究日趋深入,人们越来越深切地认识到,对艺术的发展而言,艺术何为固然是重要的,但如何言说艺术也很重要。如同福柯所说,所有关于艺术的话语体系,其实在其背后都不同程度地包含了特定意义上的权力关系,也即潜在地包含了人们评价艺术的价值标准和审美取向,并且通过影响艺术家的创作趋势的方式,在艺术发展过程中起着或显或隐的支配作用。因此,文艺批评并非一般意义上地解读、阐释和品评艺术对象,不仅是褒优贬劣,无论哪个时代、哪个艺术门类,艺术的话语体系都关系到如何看待艺术和如何选择艺术的题材、风格、手法等等,改革开放以来的戏曲批评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20世纪80年代初,在改革开放的潮流中,西方现代派戏剧的大量信息一涌而入,一时出现各种各样的探索性戏剧,不仅直接影响话剧的创作演出,在戏曲界也掀起热潮。在这样的特殊背景下,对传统戏曲的美学价值的疑虑成为一种时尚的理论倾向,戏曲界就是通过对张继青等优秀戏曲名家秉持传统风貌的经典剧目演出的高度评价,逐渐形成了以坚持戏曲本体为主导的理论话语,不仅有效地矫正了当时片面追逐创新、鄙薄传统的风气,更为此后戏曲的薪火相传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与技术基础。20世纪90年代末梨园戏《董生与李氏》的相继问世,同样在戏曲界产生了极大影响,主演曾静萍将梨园戏的“十八步科母”化用于新剧目的表演,使之呈现出久违的古典风貌,而戏曲评论界适时通过对这一优秀剧目的评论,让戏曲“返本开新”的理念日益深入人心,成为当下在戏曲界得到普遍认同的“守正创新”的创作主导倾向的前奏。新世纪以来,江苏苏州昆剧院的青春版《牡丹亭》的广泛传播,掀起了昆曲演出市场复苏的热潮,一般的大众媒体都套用流行话语,认为其成功是由于服装和舞台美术等领域的出新,但戏曲理论界敏锐地捕捉到了该剧在创作中以“整旧如旧”的方式,尽最大努力复原汤显祖原著的文本、传承昆曲界在清乾嘉年间形成的表演规范这两个最重要的美学特点,表达了对传统的敬畏,更多地从这一视角阐释青春版《牡丹亭》舞台魅力之所在,为此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提供了重要的话语基础。

在这些不同背景下,戏曲批评表面看只是针对具体作品的阐释和批评,但是在根本上所表达和涉及的都是关系到一个时代甚至一个艺术门类的发展方向的宏观判断与理解,正因为如此,戏曲这门凝聚了中华民族审美理想的古老艺术才有可能在外来文化和流行文化的冲击下立于不败之地,并且日益呈现出恒久的生命力。而戏曲传承发展的当代实践,正是由于戏曲界因应时代的变化,通过对具体作品的及时且深入的批评,不断创造性地更新理论与话语体系,使之能适应外在文化环境的变化,找到新的对策。

当然,并不是所有文艺批评都能自动地对艺术话语体系的建构起到其应有的作用,在某种意义上,文艺批评要在艺术的话语体系建构中起到积极作用,就必须对一门艺术的历史、现实及其基本形态与规律有深切而透彻的认识与理解,以具有前瞻性的眼光,把握时代脉搏,面对各种挑战,有针对性地解决艺术门类内部的问题。这样的文艺批评才真正有意义,它不只是理论研究的具体应用,而是推进基础理论研究的现实依托;如果说艺术理论是对各门类艺术的规律的认识与把握,那么,文艺批评就是不断为理论提供鲜活的实践经验的催化剂。

正是由于优秀而深入的文艺批评,在艺术话语体系建构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关注文艺批评并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推动文艺批评正常开展,不仅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也有其深远的历史意义。

内容来源:《文艺报》2021年3月3日2-3版

微信编辑:晓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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