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火烧子

□ 王学文

每个人都有怀恋的故乡食品。火烧子,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美食。它有点类似一些地方的韭菜盒子,只不过是圆形的——差不多有碗口大,馅儿多皮薄,在过去农村常见的鏊子上烙熟。

火烧子,常见有白菜馅、韭菜馅的,我喜欢韭菜馅的。

小时候,中午放学回家,记忆里阳光洒满大地,母亲说“晌午吃火烧子”,我高兴得了不得。从母亲手里接过两毛钱,便去村南菜园子买韭菜。

种菜园的三爷爷癯瘦,沉默寡言。“三爷爷,买两毛钱的韭菜。”三爷爷点点头,眉头舒展一下,接过钱。然后便一手拿起他那把形状像镰刀的小割菜刀,一手提着半块砖大的收音机——正播放单田芳的评书——朝韭菜畦子走去。我从小爱听单老的评书,跟在三爷爷身后,耳朵却在收音机上。

三爷爷的菜园子琳琅满目:扁豆爬上了架,黄瓜根根条条,从架子上垂下来,青翠的是芹菜、芫荽,红的或者半青半红的是西红柿、辣椒……园子中间有一口经年的老井,井上曾有一盘老水车,现在换上了电动抽水泵。

韭菜畦子里,绿铮铮的韭菜一行行排列着,茎茎叶叶挺立着,很是肥嫩。三爷爷蹲下身,把收音机放到畦垄上,一刀刀割下去,发出“噌噌”的声音。一排割完,他蹲着向前挪一步,同时把收音机向前提一步。

等到上初中时,目睹此景,我脑子里已泛上老杜的诗句“夜雨剪春韭”——三爷爷这韭菜也是经过夜雨的滋润了吧?继而想起一首反映农民起义的古歌“头如韭,割复生”,韭菜是长了割,割了长,生生不息。

三爷爷割好韭菜,用浸湿的干草捆好,称了,交给我。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唯有面色是温和的。这是一位典型的农村老人,已去世多年。他种的菜曾供应了整个村庄。

我拿着韭菜回到家,和妹妹帮母亲择出其中的枯叶,把根部的泥捋去。母亲开始洗韭菜了,洗得根部白亮亮的,洗得叶儿绿闪闪的。最后把韭菜对整齐了,放在菜板上,一绺绺地用刀切好。

嚓嚓嚓,母亲切韭菜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响彻我的童年、少年,直到现在还回响在耳边。

最美的是,母亲把豆油浇在切好的韭菜馅上,豆油黄润润的,慢慢浸到馅堆里,看着就觉得香。随后母亲取过一双筷子,在馅里左搅一下,右搅一下,又转圈搅,把豆油拌匀了。

做火烧子的面,母亲在我去买韭菜时已和好。这时她把面撕成一块一块的,揉成圆团状,用擀面杖擀成碗口大的面皮,用勺子把馅儿放进去……我和妹妹围在旁边。

母亲的手是那么灵巧,能飞快地包出好多火烧子。刚出手的火烧子圆团团的,母亲把它放在面板上,用手拍平,有时则用擀面杖轻轻把它们擀平了。这时黄色的豆油会从火烧子的边沿上、圆面上浸出来,沾在面皮上,很馋人。

这种火烧子呈圆状,记忆中母亲还做过四方四角的火烧子。

烙火烧子通常是在通风的大门楼子下,为的是好烧鏊子。不等全部包好,母亲就支好鏊子,点着火,把火烧子一个个放在鏊子上。这时黄色的豆油往往又从火烧子边上浸出来,沾在鏊子上。

烧鏊子通常是我的活。柴火是当年的新麦秸。我往鏊子底下续一把,麦秸噼啪作响,烧得很旺。

母亲不时地翻着鏊子上的火烧子,还腾出手包新的。

等到火烧子在鏊子上烙得泛白,起了一个个黑点,也就熟了。这时母亲飞快地从鏊子上把火烧子拿起,啪地扔到高粱秆做的盖垫上。我则往鏊子底下续一把火,一把从盖垫上抓起火烧子,不顾烫嘴的热,不理母亲的怪责,一口就咬下去。淋淋漉漉的豆油顿时浸满嘴,清新的韭菜香漫开来,而这时我往往烫得张开嘴,嘘嘘咂气……

我一边烧鏊子,一边吃火烧子,通常能吃三四个。

直到现在,每次回老家,看到有母亲烙好的火烧子,忍不住还是吃上一个。

只是,现在,烙火烧子的人已是黑发变白发,吃火烧子的人也已长大,已常年不在烙火烧子的人身边。不变的是,火烧子还是那么香,那份情还是那样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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