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对罗永浩及锤子手机不做评论。

昨晚锤子手机的发布会，槽点满满，已经有很多相关文章了。

我更感兴趣的是，发布会前夕，罗永浩撰文回应“精日”和“汉奸”的指责。

罗永浩自称，言辞颇多柔和，不似青年时的偶像鲁迅那般锋利。

不知是巧合，还是致敬。昨日于鲁迅，是个节点。

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5号刊发了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作者署名鲁迅。

从此，周树人隐匿，鲁迅走上历史舞台。

自后，《狂人日记》一直在吴虞设定的框架下解读，被誉为“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猛烈抨击‘吃人’封建礼教的小说”，其神圣地位不可动摇。

到底是礼教”吃人”，还是“狂人”有病？不要相信讲故事的人，要相信故事。

1918年，公历平年，农历戊午年。四海翻腾，五洲震荡。

一

列宁不咳嗽了。全世界还是被感染。

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僵持阶段，协约国和同盟国都残存最后一口气，就看谁最能挺。

1917年11月，俄国的布尔什维克终于打进冬宫。新生的苏俄干的第一件事是，秘密与德国媾和。

革命虽然胜利了，但布尔什维克根基未稳，沙俄白军疯狂反扑，孟什维克也虎视眈眈。列宁不打算继续参战，要退出协约国。

苏俄和德国签约，互不侵犯。英美法很愤怒，中国的北洋政府追随协约国的外交政策，亦拒不承认苏俄。

北洋政府内阁总理段祺瑞那阵日子很不好过，国内派系林立，没事就互殴。

袁世凯过了84天皇帝瘾后嗝儿屁，小弟们轮流粉墨登场，为抢夺话事权，要么亲日，要么亲美，要么亲英，要么亲法。

帝国主义列强乐见此景，各扶植一派，在中原大地混战，炮声隆隆，尘土飞扬。

孙中山很痛心，《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成了一纸空文，他要“护法”，派胡汉民、朱执信等赴两广，游说桂系军阀陆荣廷以及滇系军阀唐继尧，联合起来一起干。

两广军阀巴不得把段祺瑞赶下台，打出“自主”旗号，欢迎孙中山南下。第一次护法运动开始。

苏俄退出协约国后，远东的西伯利亚陷入一片混乱。

沙俄白军企图以此为基地，打回莫斯科。不甘革命成果旁落的孟什维克也在此蠢蠢欲动。

自从日俄战争后，日本人就觊觎西伯利亚久矣，大兵压阵，坐山观虎斗，想收渔翁之利。

捷克斯洛伐克军团趁机“叛乱”。

一战前，捷克和斯洛伐克被奥匈帝国统治，为争取民族独立，流亡沙俄的侨民们组建志愿军队，加入协约国。与沙俄作战的德奥军队的捷克和斯洛伐克士兵，也枪口一转，加入协约国。

这些人就组建了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大约5万人，都在沙俄境内。

列宁与德国媾和后，为了不得罪德奥，把捷克斯洛伐克军团运到海参崴，承诺只要他们缴械，即可乘船返回欧洲。

列宁此举目的有三：第一，不刺激德奥；第二，延缓这批人加入法国，继续参战；第三，利用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武器，武装远东的布尔什维克力量。

列宁的算盘打得很好，但落空了。捷克斯洛伐克军团一到海参崴，就跟沙俄白军勾搭一起，反攻苏俄红军。

如是这般，各方力量，为了苟活，捉对厮杀。西伯利亚一时物价疯涨，粮食短缺。华人就成了“倒霉蛋”，他们的财物被抢掠一空，被任意辱杀。

十月革命前，俄国境内有近百万华侨，多是生意人和手艺人。十月革命后，苏俄局势动荡，为躲避战乱，他们纷纷回撤，困在了伊尔库茨克及海参崴。

接下来，3万华工也退到了这里。

一战中，中国跟随协约国参战，先后派出十多万华工远赴欧洲，其中大部分是走陆路经俄罗斯到前线。苏俄内乱后，最后一批华工折返，汇聚伊尔库茨克。

日军佯装过来救灾，但拒绝分派粮食给华侨和华工。

百万同胞在西伯利亚命垂一线。领事馆和华人商会只得向北洋政府求救，尽管这个政府也在“风雨飘摇”中。

二

雪片似的电报被送到段祺瑞的手中。

段祺瑞召开内阁会议，一致同意：出兵！

内阁成员中有一个人，交通兼财政总长曹汝霖，一年后，被爱国学生斥为卖国贼。

不得不说，北洋政府虽孱弱，但表现出了担当。

当时，协约国正好也打算出兵苏俄，破坏十月革命，北洋政府遂要求一并出兵，名义上是保护侨民，实则借机收回被沙俄侵占的领土，包括中东铁路的控制权。

日本反对中国出兵。他们想把中国纳入共同防护体系，美其名曰由日本出兵即可，中国只需提供基地和补给，目的是趁机攫取中国的东北。

北洋政府把出兵保护侨民的理由改为“援助捷克斯洛伐克军团”，这得到了美法的支持，尤其是美国，赞成中国自行掌控中东铁路，日本不敢再反对，只是提出中国出兵不宜太多。

其实，北洋政府也派不出太多兵。

起初，段祺瑞要派军舰去海参崴撤侨。结果，海军部无舰可派。

1917年，孙中山“护法”运动开始后，北洋政府海军总长程璧光率领第一舰队，投奔了南方阵营。北洋政府剩余海军力量捉襟见肘，都被程璧光及第一舰队牵制。

孙中山与南下广州的海军将士合影

当侨民们急切待援时，祖国内战正酣，各派都声称自己是“新共和”，对方是“假共和”。

没办法，撤侨的事还得焦头烂额的段祺瑞来办。

这时，控制东三省的奉系军阀张作霖表现很赞，虽然他与控制北京政府的段祺瑞是死对头，但在撤侨上表现出一致。

当北洋政府派不出军舰时，张作霖派出大股部队到中俄边境，保持撤侨通道的安全和畅通。

为不引起国际问题，张作霖的部队不能进入苏俄境内。侨民的人身安全还是无法保证。

苏俄红军在海参崴等地发起了暴动，但政权不稳，局势更加混乱，英美法等国都派出军舰，武装示威。

北洋政府再不出兵西伯利亚，侨民及华工后果不堪设想。

三

孙中山很悲哀地发现，他又被人给耍了。

南下广州，组建“护法”军政府后，他被推为大元帅，两广的军阀们是元帅。议定，当大元帅因故不能理事时，元帅说了算。

孙中山一兵一卒都没有，很显然是不能理事。他急了，想起来一个人。

1917年的9月和10月，远在上海的蒋介石接连给孙中山寄了两封信：《对北军作战计划》及《滇粤两军对于闽浙单独作战之计划》。

老蒋年轻时在国内读军校，留学日本后还是读军校，纸上谈兵蛮有一套。

在日本时，他结识了同盟会大佬陈其美，从此跟着反清闹革命。辛亥革命后，陈其美是沪军都督。

1916年，陈其美被刺身亡，老蒋就蔫儿啦，跟革命党其他大佬搭不上话，就在上海混黑社会，与青帮头子黄金荣、杜月笙及张啸林等过从甚密。

他白天吃喝嫖赌抽，坏事干尽，夜深人静写日记，骂自己无耻堕落，发誓要改过自新。但次日一切照旧，晚上再写日记反省。如此反复。

就是在这种纠结中，他给孙中山写信。

这引起了孙中山重视，他决定启用蒋介石，这也是他首次启用蒋介石。

老蒋拱拱手，告别上海滩的大哥们，意气风发地跑到了广州。他来的不是时候，南方的“护法”阵营发生了分裂。

孙中山终于认识到，枪杆子出政权，要着手建立自己的军队，两广军阀们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干。

孙中山要求程璧光配合他，军舰炮轰广州，把桂系军阀给赶走。

程璧光不干，他说自己是拥护《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才加入南方阵营，桂系军阀也是“护法”的同志。

孙中山气坏了，带人登上军舰，强令炮轰广州。程璧光也气坏了，把舰长给撤职了。

第二天，程璧光被暗杀。孙中山和桂系军阀互相指责对方是幕后黑手。

很多年后，“大元帅府少将参军”罗翼群撰文称，此事是孙中山的心腹朱执信安排人所为。

程璧光一死，第一次“护法”运动事实上已经失败。

“护法”军政府内讧，北洋政府松了一口气，海军部不用再牵制程璧光的舰队，派出“海容”号巡洋舰奔赴海参崴。

中国军舰“海容”号停泊在海参崴港口

“海容”号是当时中国海军的主力舰。甲午海战后，中国政府从德国定制了三艘巡洋舰，分别是“海容”、“海筹”、“海琛”。抗战中，这三艘军舰都自沉于江阴的长江水域，以堵塞日本海军的进攻，无比悲壮。

除此，北洋政府还派出4000名士兵进入西伯利亚护侨撤侨。

顶着日本的巨大压力，周旋于英美法和苏俄之间，北洋政府撤回了3万华工，以及自愿回国的侨民。

这才是中国历史上首次武装护侨撤侨，大扬国威，可惜这段历史一直被遮蔽。

除了撤侨，北洋政府还有一些动作：废除《中俄蒙协定》，出兵外蒙；收回中东铁路的管理权和监督权。

后来，苏联发布公告，废除中俄不平等条约。

国人为此鼓掌，为中苏友谊歌唱，其实当时北洋政府基本上已经把条约中的特权都收回了，苏联即使不废除也无法履行。

这只不过是苏联为了破解四面楚歌的国际处境所使的缓兵之计。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苏联刚站稳脚跟，就宣布中东铁路界区是苏联领土，还把外蒙从中国分裂出去。

四

第一次世界大战有东西两条战线。

东线，苏俄与德奥媾和后，德奥全力投入西线，与英法厮杀，西线成了“绞肉机”，英法迫切需要美国援助。

美国征兵出征。

1918年3月4日，堪萨斯州军营发生流感，大家都以为是普通感冒，很快美国36个军营中就有24个被流感侵袭。

当时中国驻美大使顾维钧的夫人也染病死亡。这对顾大使是个打击。

紧接，中国、法国和英国都遭遇流感，起初症状是头痛、高烧、肌肉酸痛和食欲不振。

正处战争期间，为了不动摇军心，英美法等国报纸都没披露此事，西班牙报纸最先报道，加之西班牙国王也被感染，后人遂命名为“西班牙型流感”。所以，西班牙是给美国“背锅”。

中国还差点“背锅”。有西方学者称，流感病毒最先源于中国，一战时，总计14万华工被派到欧洲挖战壕，病毒由此传入法国，再经由法国传到其他国家。

在大灾大难面前，国家之间向来就是这样互相卸责。

16世纪的欧洲曾流行梅毒，死伤无数，英国人把梅毒称为“'法国病”，法国把皮球推给意大利，说是“那不不勒斯疮”，意大利又推给西班牙，称为“西班牙疮”。最后，大家又把责任推给中国，说起源于广东，起名叫“广疮”。

不过，1918年大流感席卷中国时，是从广州开始。之后，如一位在上海的观察员所描述的那样：“它如海啸一般席卷全中国”。

这次大流感中，中国到底死了多少人并没有详细的统计数据，普遍说法为至少300万。

那一年，棺材在中国成为紧俏货，棺材商拼命制造，仍赶不上趟。

中国人根据这次流感的发病特征，还为它取了中国名“骨痛病”、“五日瘟”。

半年后，全球爆发流感，从阿拉斯加的爱斯基摩部落，到太平洋的萨摩亚岛屿，无一幸免。只有亚马逊河口的马拉若岛是当时世界上唯一没有发现病例的人类聚集地。

西班牙型流感共分为三个阶段，持续了两年左右，大约10亿人被感染，其中4000万人死亡，当时全球人数约17亿。

这次流感造成的死亡人数超过一战，也是一战被迫提前结束的原因之一，因为各国已经没有壮年劳动力可上前线。

五

国际，苏俄十月革命，协约国阵营分裂，流感蔓延，一战接近尾声，英法美日正密谋战后世界势力范围的划分。

国内，袁世凯一命呜呼，北洋政府当家人走马灯似的换，孙中山痛定思痛后，在南方培植自己的嫡系武装。

国内外形势真是一日千里，瞬息万变。《新青年》的同仁们跃跃欲试，提出改组，计划发起新一轮的冲击。

《新青年》系陈独秀于1915年在上海创办，是新文化运动的主阵地，在哲学、文学、教育、法律、伦理等领域向封建意识形态发起了猛烈进攻。

1917年，杂志编辑部迁到北平。4月，《新青年》第三卷第二号，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的笔名发表了一篇体育论文——《体育之研究》。

彼时，毛还是湖南一师的学生，一个月前，他第一次和外国人联系，给日本著名的民主主义知识分子白浪滔天写信，这时白浪滔天正来中国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信中写道：“久钦高谊，觌面无缘，远道闻风，令人兴起。”

然后，这封信谈到了实质问题：“植蕃、泽东，湘之学生，尝读诗书，颇立志气。今者愿一望见风采，聆取宏教。惟先生实赐容接，幸甚，幸甚！”

没有历史记载他们是否会面。

但那之后，毛开始锻炼自己的意志，他解释说：“我‘身亦不强’。”因而他和他的朋友都成为热心的体育锻炼者。

白天，他们爬山，常去橘子洲头，指点江山。晚上，冷水洗澡，强其体魄。

在《体育之研究》一文中，毛认为体育与德育、智育同等重要，忽视体育的学生将“偻身俯首，纤纤素手，登山则气迫，涉水则足痉。”

毕业前夕，毛和同学们常在一起讨论，政治还是教育才是救国良方，毛坚持必须战斗。

1918年4月，毛从湖南一师毕业前夕，与蔡和森、萧子升等同学一起成立了新民学会。

毕业后，他在湖南一师附小谋了一份教职。他写了一首很有名的诗：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体魄强健的毛，当然没有感染流感，冬天不穿棉裤的周树人也没感染流感。

他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去日本学医，看了一部侮辱中国人的幻灯片后，愤而弃医从文。1908年，回国，在杭州教书。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受教育总长蔡元培之邀，赴教育部任职，前后共14年。

不过1918年，对于公务员周树人来说是个转折点。

他虽然从科级干部升为处级干部了，但很压抑，自从蔡元培去职之后，接下来的教育总长们，他都瞧不上。想正经做点事，各部门还总是扯皮。

1917年8月，好兄弟钱玄同邀请他加盟《新青年》，作为文学青年，他欣然应允。1918年1月，他参加了《新青年》杂志的改组，担任编委。

5月15日，周树人首次用笔名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小说《狂人日记》。

他创作《狂人日记》的本意究竟是什么？还没来得及厘清，被胡适誉为“只手打翻孔家店的老英雄”的吴虞，受此文启发，大力攻击“吃人的礼教”。

可怜的数千年传统文明就这样被诅咒。这也就成了正统之论，延续至今。

两个月后，李大钊发表《法俄革命之比较观》，介绍俄国十月革命，所谓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马克思主义。国内思潮涌动，意欲改天换日。

三个月后，列宁委托齐切林复函孙中山，对孙中山的贺电表示感谢，并“向中国革命领袖致敬”。从此，苏俄（苏联）与中国的前途发生关联，成为重要外部因素。

四个月后，毛泽东首次到北京，在北大做了三个月图书管理员，返回长沙。19年后，作为领袖的毛，在鲁迅逝世周年纪念大会上，这样评价：“鲁迅在中国的价值，据我看要算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则是现代中国的圣人。”

五个月后，陈独秀、李大钊组织社会主义研究会。两年后，两人在北京和上海分别筹建中国共产党。

六个月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协约国在巴黎开会，重新划地盘，要把中国山东给日本，中国代表顾维钧拒绝签字，消息传回国内，五四运动爆发，学生火烧赵家楼。

中国现代史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