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纪初，大航海时代的开始，让代表着新兴全球工商业文明的近代欧洲人大量外出，向着远海的新大陆与亚洲大陆同时进发。当地的土著与原生势力由此受到了巨大冲击。而过去以贸易垄断为主要收入来源的旧贸易国家们，也感到了时代变革带来的巨大危机。当这些旧势力与新来者，不可避免的发生冲突时，多姿多彩的近代殖民地战争也就拉开了帷幕。

在双方漫长的博弈碰撞中，环印度洋地区国家与势力们的迅速反应尤其值得一说。当地在几千年来都是东西方海上贸易的中心，在文化、经济实力和技术上都能够非常快速的吸收东西方科技与文化进步的成果。千丝万缕的经济和外交联络，又让这些地头蛇们非常方便的联系到了地中海和西亚地区的传统强国。多方史无前例的一拍即合，组建了堪称当时全亚洲最先进和强大的一支联合舰队。

然而这种跨时代、跨地域的国际合作并没有能够发挥应有的理想效果。最终的一败涂地也让地区内的国际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

近代欧洲人抵达第一个印度城市--卡利卡特

持久繁荣的旧战场

公元前后形成的印度洋海上贸易圈

作为人类历史上最悠久的海洋贸易发源地，印度洋地区的跨海贸易早在苏美尔人的时代便已经出现。当时的商人会从今天的波斯湾出发，经过著名的霍尔木兹岛，一路向东航行到印度河河口。此后的几千年里，大陆上的战事不断，各类帝国和强权如匆匆过客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条古老的商业线路却一直被延续下来。

有生意的地方就有竞争，有竞争的地方就有争斗。只是，相对各个帝国和地区小强们在陆地上的腥风血雨来说，印度洋沿岸的较量实在是和平太多。没有庞大的军队，只有一股有一股大小不一的商人集团与随时客串的海盗。船舶、商品、资金，以及经营手段和理念，才是称霸贸易路线的根本。从苏美尔人到印度人，从希腊罗马到波斯，以及非洲的埃塞尔比亚人和南洋地区的商人，在这片由众多港口组成的商业网络内尽请挥洒自己的才华。连来自远东的中国人和意大利的威尼斯人，都要涉足其中分一杯羹。

分布在这片商业网络周围的众多国家，无论崛起还是衰落，都免不了对海洋贸易的依赖。以希腊化时代的埃及托勒密王朝为例，通过红海的港口联通亚洲所带来的贸易收入，再由地中海地区的港口进行输出，曾经一度获得巨大财富。为了对付亚洲地区的塞琉古帝国，托勒密王朝的大使还要不远万里的走海路到印度，与阿育王的孔雀帝国保持联系。后来的贵霜帝国也以印度统治者自居，派出使节到波斯湾，拜会刚刚占领当地的罗马皇帝图拉真。

罗马时代的商船

到了中世纪的后期，新建立的国家们就越是倚重海洋贸易给他们带来的收入。从强如占领埃及和叙利亚的马穆鲁克王朝到仅仅控制霍尔木兹岛一地的小小商业城邦，从印度西北部的骑兵强国古吉拉特到西南部生活滋润的地区小强卡利卡特等城市国家。虽然大都不是缺乏粮食产量的地方，但商业收入的重要性已经几乎压过了传统的农业收入。

甚至于以经商闻名的威尼斯人，也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有大量商人以个人行为或国家间谍的身份进入亚洲。

威尼斯--名副其实的财富之城

真正的贸易垄断者

意大利人的商业网络

过去总有观点将垄断近代早期东西方海洋贸易的对象视为奥斯曼土耳其人。但实际上在奥斯曼人完成一系列陆上扩张之前，以及有人完成了对这条当时的全球贸易生命线的垄断。

对于当时大部分的欧洲国家而言，土耳其人的威胁更多是直接的军事行动，在商业上，两面三刀的威尼斯共和国才是真正让人痛恨的幕后推手。这个通过资助十字军东征而彻底发迹的商业国家，在几百年里派出了当时最好的间谍队伍，以商人和旅行者身份不断进入欧洲和亚洲各国。这些人见证了十字军国家的衰败，蒙古帝国的辉煌，马穆鲁克苏丹的崛起，以及神话般的郑和宝船队。终于在世界近代化的前夜，遭遇了已经绕过非洲大陆的葡萄牙人的强劲冲击。

航海家达伽马的小型船队

拥有灵活手段与充分自主权的威尼斯间谍们往往还不是来自威尼斯附近的意大利人。住在东南欧威尼斯殖民地的希腊人，亚洲本地分布极广的犹太人，更多的当地沿线，组成了威尼斯无与伦比的商业情报系统。当葡萄牙骑士达伽马在1498年闯入陌生的印度洋世界时，威尼斯人堪称世界第一流的间谍网络就发挥了他的作用。在本土的委员会成员还对亚洲的变化一无所知时，一名会欧洲语言的犹太间谍便企图混上葡萄牙人返航的船队。这一行为虽然被识破，却无法阻止消息以较快的方式传回威尼斯本土。

得到消息的意大利商业寡头们，如丧考妣，整个城市也仿佛陷入了灾难之中。过去几百年里，共和国一直以垄断欧洲到亚洲的贸易为核心。无论是有心赶超的热那亚和比萨人，还是横在面前的拜占庭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苏丹，威尼斯人都尽可能使用一切手段，与之较量。在最为直接的海战之余，贿赂、瓦解敌人内部组织、寻找国际联盟，都是家常便饭。最终，亚洲的货物无论走叙利亚还是埃及，大部分都落入了威尼斯中间商的手里。现在他们必须采用一切手段来阻止其他人，打破他们的光荣垄断。

正在进港的威尼斯武装商船队

好在，拥有威尼斯人心态的国家遍及贸易网络的各个部分。如果是威尼斯人成功垄断了地中海东部的贸易线路，那么整改印度洋地区的贸易由西向东就由埃及、阿拉伯人、古吉拉特人和南方的印度人分别扼守。善于拉帮结派的威尼斯人很容易的就找到了新的盟友。一开始他们仅仅想在今天的苏伊士运河附近挖掘一条类似的水道，可惜在强势的马穆鲁克苏丹看来这并无必要。

拜会大马士革总督的威尼斯代表团

最终在1507年，一支奇怪的舰队在威尼斯人牵头下，由埃及人出钱武装起来。舰队的指挥官是埃及人，主力由威尼斯人和宿敌土耳其人一同组成。6艘地中海地区的标准桨帆船战舰和6艘新式的卡拉克大帆船被拆解成零件，从亚历山大港登陆埃及，一直运送到南方的苏伊士港组装下水。1700名威尼斯人募集的意大利、西班牙和希腊雇佣军，土耳其圣战者和埃及马穆鲁克海军士兵一起，操作这12艘船，航渡印度洋。这些船上装备着当时亚洲地区绝无仅有的弗朗机大炮、火绳枪等新式武器。40艘古吉拉特人的桨帆船在印度西北部的第乌港与他们汇合。这支联合舰队便成为了当时，全亚洲最强的海军舰队。

威尼斯与土耳其的海战双方都用上了桨帆船和大帆船

先赢后输的海上战争

启程前往东方的威尼斯船队

联合舰队抵达印度洋时已经是1508年，他们的突然到来让葡萄牙人有些措手不及。后者在印度总督阿尔梅达的麾下有总计22艘大小战船和1500多名士兵。但这些人员和战船需要负责整个印度洋地区的海上作战。分散的兵力在过去可以对装备不好的印度人形成技术优势，如今面对的确是同样装备欧洲新式武器，熟悉欧洲战术的敌人。

阿尔梅达舰队的花名册

这一年的1月份，总督的儿子洛伦索带着5艘葡萄牙人喜欢使用的卡拉维尔小型战船，遭到了联合舰队的突然包围。过去，他们在遭遇大规模的对手时，往往会航行到较深的水域，利用船只机动和火力优势来击溃对手。但这次，葡萄牙人遭到突然包围，被迫困守在对方舰队与海岸线之间，被动挨打。经过三天的抵抗，弹药即将耗尽的葡萄牙人突围失败，仅有2条船杀出重围。剩下的葡萄牙人除了19名俘虏外，全部阵亡。指挥官洛伦索也在重伤指挥时，再次负伤战死。

葡萄牙的海军优势让印度本土人难有机会

消息传到葡萄牙当时的主要基地科钦，总督阿尔梅达发誓报仇。由于担心附近的卡利卡特人也将海军加入联合舰队，他首先带着船队攻击了当地。在压倒性的火炮摧毁港口后，他们无奈的发现，这里的战船已经提前出海北上。于是阿尔梅达暂时退回科钦，利用一切办法聚拢分散的兵力与船只，顶着部下的反对压力，于当年年末再次出海北上。16艘大小战船，一路上横扫了数个倒向威尼斯和埃及的商业城市，摧毁了企图抵抗的敌军。

阿尔梅达指挥舰队作战

已经获得胜利的联合舰队则返回了自己在印度西北部的第乌港的基地。他们按照冬季尽量避免出海的传统，准备在来年春天再次出海。由于此次行动的主要资助者埃及人拖欠军饷，很多经验丰富的雇佣军选择逃跑。留下的士兵里，即有穆斯林又有天主教徒和东正教徒，彼此隔阂很大，协调不变。虽然卡利卡特人的舰队带来了更多战船，指挥官依然绝对死守港口。他们在港口的入海口方向建立了两座炮台，并在船舶锚地附近又部署了新式的欧洲大炮。

第乌港地图

1509年2月2日，经过2个月作战的葡萄牙舰队抵达了第乌。50艘卡利卡特人的小型战船主动出港迎战。结果在葡萄牙人的航海技术和炮火优势下，毫无战果。当双方即将下锚，形成对峙之势时，第乌当地的指挥官主动让这些船只撤退到设防的港口里。原因只是害怕埃及人和威尼斯人趁机溜出去，夺路而逃。第二天中午，艺高人胆大的葡萄牙舰队利用潮汐和风向优势冲入了港口内狭窄的水道。他们在阿尔梅达的指挥下，使用了类似后来英国名将纳尔逊经常使用的近距离贴身战法。停泊在港内的联合舰队主力，虽然都提前有了防备。依然在前者伶俐的攻势下，被夺取了数艘战船。

联合舰队的防御计划其实很有章法

此前逃入港口深处的印度战船为了支援友军，在狭窄的水道上挤成一团。阿尔梅达下令旗舰海洋之花号横在水道中央，开动一侧的全部火力，将已经失去队形的后者大量射杀。战斗一直持续到这一天的黄昏，葡萄牙舰队在失去了2名船长和32名水兵后，将联合舰队的主力战船全部俘虏或击沉。威尼斯人精心组建的联军，此时只剩下仅仅200人。埃及指挥官在受伤后被部下用一艘运送粪便的小船，偷偷带离了战场。阿尔梅达的舰队则再次利用潮汐，拖带着占领的敌军战舰，成功开出港口。

至此，威尼斯人与埃及精心谋划的海上战争，以失败彻底告终。

联合舰队的覆灭宣告了印度洋旧势力的衰竭

联合舰队的软肋在何处

装备新式火炮的威尼斯桨帆船

应该说，威尼斯人起初的计划是非常成功的。埃及人出钱，他们出技术和人员，找上土耳其人和印度地头蛇一起做盟友，技术囊括了当时世界上最主要的几个海军强国力量。相比之下，葡萄牙人虽然有航海国家的名气，却看上去只是一个毫无海军底蕴的暴发户国家。第乌海战在表面上看是由于守军保守的龟缩在港口内，被敌军直接一波带走。但却也是因为一系列深层次的差距，所决定的。

在技术上，联合舰队相比他们的对手来说是丝毫不差的。威尼斯人拥有欧洲驰名的兵工厂，可以生产更多更好的欧式火炮和火枪。威尼斯人的造船厂，在规模和技术流程上也是冠绝欧洲的。然而这仅仅只能帮助他们在武器技术的层面上，不输于对手，依然不存在多大的优势。

堪称世界

第一的威尼斯造船厂

联合舰队真正的软肋在于人员构成。虽然舰队中的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希腊人、埃及人、土耳其人和印度人，不是经验丰富的水手海盗，就是有着较多的海战经历。但他们彼此之间有的在前些年刚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杀红了眼。有的则根本无法胜任近代化海战的高强度要求。

当葡萄牙舰队的船长和水兵们都熟知和明白，如何熟练的驾驶船只组成长形的单纵队，集中使用船只一侧的火炮时。联合舰队的主力还沉浸在旧的混战模式之中。他们更习惯让桨帆船在大帆船火炮掩护下进行海上编队冲锋。如果葡萄牙人始终拒绝接触作战，来自地中海的海战精英们只能徒劳的进行追击。而在后期，占据了联军绝对主力的印度人，不仅武器较差，在海战的编队控制上也远远不如地中海的同行们。

大航海时代葡萄牙水兵

由于深知双方差距，联军的指挥官就不得不在战争中选择最为保守的策略，避免风险。偶尔的突袭可以带来局部胜利，但终究无法改变双方人员素质上的鸿沟。联合舰队基于旧时代的战术策略，哪怕换上了最新武器，也于事无补。同样的问题，在十多年后也将成为了同时代中国沿海将领的噩梦。他们即没有印度人和埃及人的海战经验，也没有威尼斯人提供的新式船舶和武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