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鼎原,豫西女作家叶灵笔下的文化瞻顾

原标题:寻根铸鼎原

原载2013年第1期《三门峡文艺》

作者:叶灵(郑毅)

一种宿命的召唤,更是一种千丝万缕的牵绊,我踏上了灵宝市阳平镇的铸鼎原。

作为家乡人,最近几年我一直在他乡的土地上不停地跋涉寻找,我曾走访过远古的牧场,寂静的寺院,也曾漫步在苍凉的雄关漫道,沉醉于江南烟雨的风情……我在游历中找寻着历史文明的碎片,感受着这些碎片上所散发出的隐秘历史古韵和所承载的文化积蕴。而今天,我脚下的这块土地,这块积淀了厚重文化和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竟是孕育了这些文明碎片的源头所在,竟是中华文明文化的发祥地,却一直被我冷落着,我只是仅知道名字而已。想到此,我内心的不安无可言喻。

铸鼎原是夹在荆山和黄河之间的一块富饶之地,西有关子沟,东有阳平沟,岗峦起伏,土地肥沃。它是中华文明始祖轩辕黄帝铸鼎祭天、奠定邦国、驭龙升天的圣地。《史记·封禅书》载:“帝采首山之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成崩焉……其臣左彻取衣冠几杖而庙祀之……”铸鼎原得名便由此而来。

久违的先民,我来了。

座座高原

车子穿过复古的角门,一座古建筑群便闯入视野,在眼前蔚然高耸,这就是灵宝市阳平镇的荆山黄帝陵了,我不觉肃然起敬。

黄帝陵四周苍柏郁郁葱葱,空荡寂静,庄严肃穆之中隐隐透露出几多苍凉。我沿着99个9.9米宽的台阶拾级而上。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数字“九”被赋予特殊的意义。《素文》中说:“天地之数,始于一,终于九。”九为数之极,被称为“天数”。《史记·武帝纪》中说“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洲。”“九鼎”便成为传说中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传国之宝,并留下了“一言九鼎”的成语。“九”又与“久”谐音,由此演化出“神圣”之意,受到历代帝王的青睐,他们常借用“九”字来象征他们的统治地久天长万世不变。在这里,人文始祖轩辕黄帝的祖庙,建筑中体现这点就不足为奇了。

台阶东边有一个碑亭,亭下放置着《轩辕黄帝铸鼎碑铭》碑一通,碑高两米多,宽将近一米,八字竖排,碑的两边饰有浮雕盘龙。该碑碑铭并序共137字,是唐虢州刺史王颜撰,华州刺史兼御史书,唐贞元十七年而立置。这是全国迄今发现的关于记载黄帝功绩的最早一通碑刻,它较之桥山皇帝碑铭还早800年。这块碑一直守着铸鼎原,虽历经千年风雨的侵蚀,却依然巍然于此,它在无言的沉默中,见证了这里悠久而沧桑的历史。如今,它已成为研究黄帝文化的稀世珍品。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碑亭上,亭旁的松柏一一静默着,旁边干枯的芦花随风飘舞。周围是横卧在高原上的这么一簇那么一拥的村庄,慵懒安静地晒着阳光。苹果园子里,不甚寒冷的空气中,还弥留着淡淡的果香。秋日的黄土高原,显得更为空旷寂静。

我站在高原上遥望远方,祥瑞氤氲,气象万千。南边,是巍峨的秦岭,层峦叠嶂迷蒙在天色之中;北边,是滔滔的黄河,若一条涌动的黄练向东奔去,仿若铸鼎原的天然屏障;东西两面是座座连绵起伏的黄土塬,如滚滚江河,奔腾而来,又汹涌而去。深秋的黄土高原在阳光下裸露着坦荡的胸怀,条条沟壑丘陵漫延纵横,各种植被也渐已消隐了生命的色彩,黄土的颜色主宰了这里的一切,无限沧桑在眼前铺陈开来。

至少在6、7千年前,脚下这片广袤的黄土地还是湿润肥沃,雨量丰沛。它南依崇山峻岭,中间河源间列,为原始农业发展创造了较完备的条件。“草木榛榛,鹿豕狉狉”,森林茂密,植被丰富,是动植物繁茂的区域。背靠秦岭夸父山之惠,黄帝带着他的臣民们在这里得傍水之利,刀耕火种,劳作生息,捕鱼捉虾,狩猎采果,修养生息,逐渐超越了狩猎和采集经济阶段,进入以种植业为基本方式的农耕时代,逐渐形成了强大的部落。

大自然的恩惠是文明最初发展的催生剂。大约在一万八千年以前,地球结束了冰河期,气候逐渐变得温暖潮湿。西亚和蒙古高原吹来的季风,在这里遇到了秦岭山脉的阻隔,风速减弱,黄土急剧下沉,年复一年地堆积在盆地中,渐渐覆盖了黄河中上游区域,便形成了我脚下这片广袤的黄土原,台阶层层叠叠,数百条山涧小溪从秦岭深山汇聚而出,沿着黄土台阶间的缝隙流向黄河。在黄土原的山前地带,日积月累,就冲积出了一条东西长七百多公里世界上最广袤的沃土地带。它大体以黄河中游的河南、山西和陕西交汇处为中心,西到甘肃境内的渭河上游,东至新郑。黄沙黄土的堆积和河水泛滥的淤积,为农业的诞生和发展奠定了基础,更为黄河文化创造了一个温馨适宜的摇篮。

当世界各地大都还处在蒙昧状态时,我们的祖先就已在这片广阔肥沃的黄河两岸耕作生息,在劳作中创造着最初的文明。他们创造的灿烂悠久的彩陶文化,影响到东西南北逾千里之遥。从此,华夏民族逐渐摆脱野蛮愚昧的束缚,文明就从这里开始孕育发展。想到此,我不禁端详着脚下的土地,平常的再也不能平常的黄土地,五千年的时光,沧海桑田,可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当初孕育文明的艰辛与喜悦,诞生的艰难与繁衍的幸福,都一一在这片黄土地的深处沉默不语。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脚步好轻,好轻。

远古的先民如此智慧地选择生存的环境,固定的水源和沃土,为起码的生存生活创造了必要的条件,也为以后农业的发展提供了最适宜的条件。这与世界其他主要古文明一样,文明的发源都是建立在容易生存的河川台地附近的。在这一时期,西亚的两河流域、北非的尼罗河流域、南亚的印度河流域先后相继出现农业集约地区,植物驯化、动物驯养获得显著成就,人口迅速增长,文明的产生也在情理之中了。

听一位老家住在铸鼎原附近的朋友告诉我,他发现铸鼎原附近的土质和别处的很不一样,一些残枝败叶埋在土里就极易腐烂化土,而别处的土质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树枝之类的杂物腐烂。所以,他家里养花,就专门回去挖上两袋子泥土带回家,用这些土养花,花易生长且长势特好。听到此,我若有所思,只是微微一笑。

初秋的骄阳在铸鼎原的山水间蒸腾出一片淡淡的雾霭,脚下的泥土中,是华夏先民的村落。我踏访的脚步声,仿佛与祖先劳作的声音一一相闻。

开疆拓土

那个时代,部落间的交往不断扩大,已经形成了一些部落集团,这些部落集团为了寻找更多的生存环境,就不断向四周迁徙发展,部落间也就形成犬牙交错的分布局面,彼此间经济文化不断得到交流融合。但为了生存和发展,部落间又经常会发生矛盾冲突,征战不断。

阪泉之战就是华夏族内部的第一场较大的战争。《汉书人名考》中记述:“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阪泉之战先后进行了三次,黄帝打败了炎帝部落,在皇帝的劝说和感召下,炎帝部落北迁归服了黄帝,战争的胜利者和失败者成为了一家,继续在脚下这片黄天地上耕耘发展。从此,黄帝领导的部落集团逐步强大起来了。

然而战争并没有结束,一场更大的考验已迫在眉睫。在黄帝刚登上中央天帝大位之时,居住在黄河下游的九黎族首领蚩尤就率众西进涿鹿城下。九黎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部族,他们英勇善战。首领蚩尤通晓天道,精明强干,长于战事,史书中也把他描绘成超乎凡人的神明。凭着强大的武力,蚩尤不断向四邻扩张,当时黄河中游一个以榆罔为首领的部落在受到蚩尤侵扰后,遂向黄帝求援,于是就引发了黄帝与蚩尤的涿鹿大战。

决战开始了。蚩尤的军队进攻势如破竹,黄帝就主动向北引退。就在此时,天气突变,霎那间,只见战场上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让人晕头转向。黄帝见此,在玄女族的支援下,赶紧命令士兵吹响号角,击震鼙鼓,乘势向蚩尤族发动反击。习惯在浓雾潮湿环境下作战的蚩尤部落,遇此情况,众乱震悚。正好,中原的黄帝部落习惯于北方气候环境下作战,趁此机会,黄帝立刻下令推出指南车,指南车在狂风中东拐西转,后面的部队紧随不舍,漫天风沙中终于冲出一条希望之路,迅速向敌军反击。黄帝巧妙利用有利天时条件,果断进行反击,凭借智慧的战略战术一举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

而蚩尤一见,也不肯就此罢休,就出动了他的特种军队——一个个青面獠牙铜头铁臂,面目狰狞的士兵狂叫着杀来。黄帝见了,就赶紧命令放出他早已训练好的一大批虎、豹、熊、罴等猛兽。这些猛兽一见蚩尤的那些装扮成野兽的士兵,以为见了同类,不由分说便扑上去猛咬起来。再凶悍的士兵也经不住猛兽的扑咬袭击,一个个吓得抱头逃窜。这时,黄帝趁机进攻,主力排山倒海似的向蚩尤压来。蚩尤抵挡不住,纷纷败退……蚩尤尽管兵力雄厚,兵器装备优于黄帝,但连年对外扩张,已预先埋下了失败的种子。在战争中,蚩尤又缺乏对天候条件的应变能力,缺乏大规模反击的抵御准备,因而最终遭致败绩,丧失了控制中原地区的历史性机遇。

上智伐谋,下智伐勇,“凡变之道,非益而损,非进而退,首变者凶。有义而仪则不过,待表而望则不惑,案法而治则不乱。”(《黄帝经·称经》)黄帝在这场战争中能够做到上用天时,因天之杀以伐死。下用地利,因地之险置敌于绝境。中用人和,只杀蚩尤而不伤黎民。这些都无不体现了黄帝在军事方面所具有的非凡韬略。那时候,黄帝部落在战争方面已经积累了相当的经验。

涿鹿战后,黄帝乘胜恢复中原。黄帝得到了中原各部族的拥戴,一时声威大振,被诸侯尊为中原共主。涿鹿之战有力地奠定了黄帝部落据有中原地区的基础,并进一步融合了各氏族部落。

涿鹿战后,黄帝带领先民们修建房屋,耕作养息,在劳动实践中不断创造发明,社会生活展现出一个新的面貌。黄帝知人善任,善待下属,以仁德感召天下,华夏民族从此蓬勃发展。而蚩尤呢,性格暴烈,崇尚武力,又专断跋扈,如若涿鹿之战蚩尤获得胜利,那么华夏民族的历史说不定将会重新改写,那天下将是另外一种不可想象的情景。退一步想,即使战后我们民族在蚩尤的统领下,得到一定的发展,但这也恐怕是在暴政之下,不能久矣。残暴好战的统治就如空中楼阁,乍看起来辉煌夺目,但它失去了民心的根基,那么它的倒坍就成了历史的必然。我们的华夏民族还能不能创造出如此优秀的文明文化,那就另当别论了。

战争是残酷的,充满了血腥和牺牲,但文明的进步就是在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中涅槃。

仰望气势恢宏依岭而建的古建筑,“荆山黄帝陵”烫金门额赫然在目。怀着一种朝圣的心情,我拾级而上,穿过大门,迎面是一字排开的天地人三尊大鼎,这三鼎分别代表着天仙、地神和祖宗。天鼎和地鼎上铸有代表天地万物的原始文字符号,人鼎上刻画着寄寓人之源的飞禽走兽和众人手舞足蹈的祭祀活动。面对着这三尊高大的天地人鼎,华夏文明的浓厚气息扑面而来。那简洁的画面和质朴的线条,寄寓了黄帝与先民们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向往,更显示了那个时代他们创造的丰富而智慧的生活痕迹,文明的最初萌芽就是在这里萌动着力量,破土而出的。黄帝率领着自己的部落辛勤劳作,开疆拓土,创造出那个时代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实现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次大融合。功成铸鼎,置于祖庙,象征了权力、尊严和江山稳固,象征了黄帝掌权合天意地望与人心。鼎有多大,就能养有多少人,鼎有多高,就能蓄下多少水,问鼎中原,就是集权于天下,高原铸鼎,光芒四射,惠泽万世。

径直来到了黄帝庙,只见庙内威武庄严的黄帝居中端坐着,平视着前方,眉宇间透露着英气睿智,两旁站立着左彻、风后等几位大臣。我知道,这座黄帝庙,不知凝聚了多少海内外炎黄子孙的心。每年,有很多人都要来这里寻根祭祖。而今天,我来于此,也莫能例外。这片厚重的沃土,每一寸黄土之中,都浸透着先民们辛勤劳作而散发着缕缕汗腥的气息,浓烈而熟悉。我不禁热血澎湃,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黄帝部落是一个智慧的部落,这在黄帝部落对待被征服的其他部落上展现了出来。在战胜了其他部落后,黄帝部落并没有对这些部落进行彻底的歼灭和残酷的镇压,而是平等相待,进行经济和文化上的同化融合。外族人民在黄帝仁义之德的感召下,纷纷前来向黄帝族朝贡,诸北、儋耳之国来向黄帝族贡献礼物,南夷族乘白鹿献上美酒,四方之外族人都不断地前来朝贡。就这样,皇帝部落与周边各民族进行碰撞、交流,众多非华夏族的融入就如汩汩的血液给华夏民族注入了崭新的活力,带来了我们中华民族历史的第一次民族大融合。是的,武力的征服并不能永远真正地征服一个部落,而文化上的征服则是一种精神的征服,一种彻底的征服。这与纯粹武力野蛮征服是不同的。

在随后的战争中,黄帝部落不断地南征北战,版图不断扩大,东临海滨,西至甘肃,南到长江,北抵燕山,控制了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整个中原地区,《轩辕黄帝传》所说:“帝所理天下,南及交趾,北至幽陵,西至流沙,东及蟠木。”可见当时黄帝的兵威,已经超出黄河流域,达到长江流域、淮河流域即周围夷族及黎苗族活动的范围,已经成为当时黄河流域和江淮地区领袖群伦的大邦国雏形,为中华民族的最初发展积蕴了辽阔的发展空间。

以此为基础,上古先民在随后的岁月里,活动地域愈益扩展。成书于战国的《尚书·禹贡》,把天下分为九州,战国末期成书的《吕氏春秋》更对九州的地望有确切的划分:“何谓九州?河汉之间为豫州,周也……”至少在战国时期,先民已经在北至燕山山脉,南到五岭,青藏高原以东的广大地区栖息生养,面积当在三百万平方公里左右,这是自上古以来中华先民所着力开发的地段。同尼罗河流域的不到四万平方公里,两河流域的几万平方公里,希腊文化狭小的克里特岛和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滨海小平原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较大区域的印度文化,也局限在印度河流域的哈喇吧和莫恒大罗周围十余万平方公里地区,更不必言囿于中美洲山地和丛林中的玛雅文化和阿兹特克文化。

想到先民创造的丰功伟绩,感叹于黄帝部落给我们民族开拓的广阔的地域,为中华文化的滋生繁衍提供的阔达的天地。我感到自己在黄帝的麾下正远征异域,金戈铁马,烈烈黄土,奋勇作战。那是一个民族豪情万丈的时期,是一个开疆拓土的时代,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广阔的地域、繁复的地貌、丰富的气候、纵横的江河、丰饶的土地。此刻,我的心里盛满了自豪和信心。

眼前,黄帝陵只是一方土冢,一座轩辕庙,周围郁郁苍苍的松柏林,在秋日的阳光下增添了些肃穆和凝重。黄土掩埋了黄帝的灵魂,但黄帝的灵魂释放的万丈光芒却足以照耀着整整一个民族的未来。

西坡读陶

走在田野中,一层层颜色迥异的土层告诉我,这里曾经活跃着一群逐渐萌生灵智的先民。这里是西坡遗址,曾经的黄帝部落的一个聚集地,这只是已经挖掘出的许多遗址中的一个。

展现在眼前的是西坡遗址出土的各种色彩纷呈的陶器,这些浅棕色或淡红色的各种形状的陶器上,简单质朴流畅的线条,勾画出一只只鹿、鸟、鱼的形状,甚至还有个别器物仿造动物的形象。拙朴简单的线条所绘出的内容,无不显示了黄帝时代我们的先民生活中与动物的密切关系。

一种强烈的熟悉的生活气息深深感染着我,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仔细解读着这一个个古老而鲜活的陶器。我知道,这些简单的图案就是我们华夏文明的神秘密码。

葱茏茂密的森林中,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突然一阵疾风掠过,草木一晃,一只庞大的野猪猛然窜出草丛,我惊了一身冷汗。就在我惊愕之余,“嘟——”的一声长长的口哨响起,周围便霍然冒出了几十个身材高大形似野人的人。他们光着膀子,腰际间只挂着一串用树叶连成的短裙,光光的黑脚板,带头的是黄帝,他的手腕脚脖上还戴着一串用象牙和兽骨缀成的链子。他们高呼着,兴奋着,拉着长长的调子,手里拿着各种形状的石制武器,追赶着那头逃窜的野猪。包围圈愈来愈小,最后野猪在飞石乱箭中成了囊中之物。黄帝和先民们便高兴地欢呼起来,扛起那头野猪,满载而去。或许紧接着又是下一场的围猎。而我,站在一旁远远地观望,刚才的一幕让我惊魂未定。这就是我们的先民在黄帝的带领下围猎的情景。运气好的话,还能有所收获,运气不好的话,部落就将会面临饥饿的威胁了。只是,黄帝在捕猎的过程中,渐渐熟悉了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性,他们于狩猎之外,尝试着进行圈养畜牧,畜牧业便渐渐开始了发展。那时,他们的家畜之中,最多的是猪和狗了,而在中国农村,所谓的“无豕不成家”的习惯,也由来已久了。

相对于狩猎来说,捕鱼就没有那么惊险了。在清澈宽阔的河面上,先民们先徒手抓鱼,接着尝试用树枝叉鱼,再到撒网捕鱼,再到后来发明了舟楫,可以划着船儿进行撒网捕鱼。先民捕鱼的手段和使用的工具就这样在实践劳作中不断进化,渔业也从此开始发展。我们的先民喜爱鱼崇拜鱼,就把鱼奉做自己部落的图腾祖先加以崇拜,各种陶器上总把人与鱼组合画在一起。今天我们还无法知道它的真实含义,无论先民们用这种图案表达什么思想意识,能够把如此丰富的社会内容凝聚于绘画艺术之中,这实在令人惊叹。

陶器最初是作为先民重要的生活用具而被发明出来的,人们用它来盛装东西,烹煮食物或者祭祀。而彩陶的出现,说明先民对陶器的制作已经远远超出了使用的范围,达到了一种审美的境界。90多年前,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用他那双粗大的手,揭开了史前时期古代文化的面纱,触摸到了中华文明的起源。在三门峡渑池县仰韶村首次发现的以彩陶为主要标志的远古文化系统,便被称之为“仰韶文化”。我毫不吃惊,因为仰韶村距离我们这里不过七十公里,那也是先民活动的区域。

彩陶是仰韶文化的典型标志物,代表了黄帝时期文明已经实现了从渔猎向农耕的过渡。难怪许多学者又称仰韶文化为“彩陶文化”。中国的彩陶文化,发源于黄河的中段,随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沿着黄河流域向东、西两个方向不断传播。东面甚至到达了东部沿海,西面一直延伸到了甘肃、青海地区。农耕文明的脚步跨越了整个黄河流域。

黄帝部落修葺房屋,驯养家畜,种植五谷,定居了下来。随着部落和生活范围的不断扩大,人们生活的内容也日益丰富,黄帝还别尊卑,定礼乐,创官制、财产、嫁娶、和丧葬等制度。他们一起摸索实践,不断创造发明:为了改变远古时代结绳记事的笨法子,黄帝就叫他的史官仓颉创造了文字,黄帝因为看到人们病患的痛苦,就组织一支通晓医药的队伍,如岐伯、雷公等,著成《内经》,其中记载的就有我们至今仍在使用的针灸疗法。为了校正当时鼓等各种乐器的声音,黄帝就命令一个名叫伶伦的乐官发明了音律,使得各种乐器能够十分和谐得演奏。黄帝与他的子民们在这里“筚路蓝缕,以启山河”,创造出独具风格、丰富多彩的中华文化,这里是我们华夏文明的渊薮。

黄土高原上,阳光渐渐变得清冷起来。看着这些精彩纷呈形状各异的彩陶器,那燃烧在每一个部落里的一堆堆圣火,仍经久不熄。火堆旁,一群粗犷雄放的先民,有的在打制农器,有的在用陶器烧饭,有的烧烤猎物,有的载歌载舞,一股热流扑面而来。一种祥和的气氛使我热泪盈眶。

源远流长

深秋的午后,一丝丝的凉意不经意地袭来。看到黄帝陵前广场一角有对夫妇在打碾谷子,男的用木锨扬起谷子,女的在一旁弯着腰端起扫帚,轻轻掠去浮在上面的谷糠,一锨又一锨,一掠又一掠……熟悉的场景,从遥远的记忆里渐渐浮现:“炎炎的酷日,乡亲在收割着庄稼,远处正缓缓走来几个妇女和孩子,他们提着篮子,抱着陶罐来送水送饭,大家在忙碌紧张中欢声笑语。黄帝挺起晒得黑黝黝的脊梁,用臂膀抹了把汗,看着眼前丰收的庄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守着这片黄土地的人们,几千年来一直坚守着这份贫瘠的希望,让人感觉到那种沉甸甸的厚实。想到此,我的心里升腾起缕缕的暖意来。

文明的血脉几千年来汩汩奔腾,从未中断。它一路走来,汇聚千流,吸纳百川,如水一样的灵动包容与源远流长。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只有中国的文明传统如今依然生生不息。其他三个文明古国,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都是由于外族的入侵而失去了独立,从而让文明从此断流。公元前三千年,来自两河流域西北部操闪米特语的诸游牧部落相继侵入美索不达米亚;公元前729年,巴比伦国被亚述人所灭;公元前1720到1570年,埃及被来自西亚的游牧部落西科索斯人征服;同时期,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巴文明被北方的游牧部落雅利安人摧毁。

由于地域的狭小,这些古文明的根须还未来得及扎牢,一遇到风吹草动,就很容易夭折中断。而诞生于黄河流域的中华文明,领域广大,腹里纵深。回旋土地开阔,气候条件反复多样,是其他多数古老文化的发祥地所难以比拟的。中华文化滋生地拥有黄河流域和长江领域这两大活动区域,并且岭南的珠江流域,闽南滨海地带、云贵高原、台湾、海南岛,更增添了这一回旋区间的丰富性和广阔性。寥远的地域不仅为中华文化的生存提供了广阔的空间,更为其在受到外族侵袭时提供了更多的回旋余地。

靠近北方游牧区的黄河流域,一旦长城被突破,就可能被游牧人所征服。历史上这样的大幕曾一场场地上演,黄河两岸忽而是田园牧歌,忽而是胡马奔驰,农耕人和游牧人在黄河流域为争夺生存空间进行了数千年的战争。而“长江天堑”便成为农耕人的最后防线,拥有巨大经济潜力的长江流域为农耕文明提供了退守、复兴的基地,这是中华文化延绵不绝的重要原因。

想到黄帝为中华文明的延绵开拓的广阔疆域,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同样重要的,黄帝时代形成的文化根基为中华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优良的文明因子,这就是中华文化内在的稳定、厚实、质朴、善于吸收和融合外来文明的特质。

赵武灵王“变俗胡服,习骑射”使赵国迅速强大起来,汉代开辟丝绸之路,广采博取中亚、西亚游牧文化及绿洲文化的成果;唐代承魏晋南北朝以来汉文化融合之势,焕发了新的生命活力,是构成唐代昌盛繁荣的动力之一;正如唐太宗宣称:“自古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这种盛唐精神显示了农耕文明接纳游牧文明的气度。

历史上强大的游牧部落,无论是蒙古的铁蹄还是满清的强虏,在漫长历史长河中都犹如一道闪电,消失在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中。外族入侵,并不能彻底征服中华,反之,外族文化却会渐渐被同化。强如印度的佛教,也并没有涤除儒家思想,而是两家渐渐融合,两者并存。文化之间的交融,让中华文化迎来了一次次的新生。

而其他的古老文明,则经历了另一种命运。希腊是西方文明的始祖,希腊在被罗马人灭亡之后,其思想文化文明及其信仰被洗涤一空,完全是新生的罗马方式,之后罗马被日耳曼人所灭,又复从前。这里所灭的不仅是种族,更是一种文化文明的覆灭。

要离开了,广场一角那对打碾谷子的夫妇还在忙碌着。我们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今年的谷子收成还可以吧。他们憨厚地摇摇头说,每年的收成还抵不上给田里的化肥投资呢。我们不解地问,那你们还种什么地,不是越种越赔了吗?听到此,他们又反问道,我们农民不种地干啥?让地荒着,会造孽的。不管种啥,收多收少,就图个心里踏实些。说完,又憨厚地笑了笑。我又问道,平时黄帝陵来的人多不?他们说,平时挺冷清的,不过到了每年农历二月初九,这里要举行庙会,这天是黄帝的诞辰,特别热闹的,还有台湾以及外国的一些华人都要来祭祖。说着,他的脸上不觉间露出了一些自豪。

树因根而茂盛,人有根而生存,一个国家与民族因根而焕发蓬勃的生命力。这个根,就是优秀的中华文化。一个民族的优秀文化,就是这个民族的灵魂,它如高高飘扬的旗帜,增强了民族内在的凝聚力。五千年来的厚重文化,生生不息地滋养着中华民族的庞大根脉,并滋生出许许多多的根系,蔓延深扎于每一寸黄土中。而今天,我们民族要复兴,要凭借着自己的勤劳、勇敢、智慧,开创民族和睦共处的美好家园,培育历久弥新的优秀文化,其内在力量就是这中华人文始祖黄帝所创造的华夏文化。

回来的路上,看到公路两旁堆满了收获的庄稼,不时有几个人拉着满载庄稼的架子车从我们身旁经过,田间地头还有在辛勤耕地的乡亲。那犁头,在这片黄土地上不知耕耘了几多春秋,田地上新翻的垄垄湿土应该熟识它的犁脚。这架子车,也不知载过了多少庄稼,阡陌上纵横的辙印应该数得清它的来回。一个又一个村庄从我们身边闪过,远古那温馨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我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将来,这片黄土地上,生生不息繁衍着的永远是这不老的文明。

【作者】叶灵,本名郑毅,中国作协会员。文字散见于《山花》《湖南文学》(原《文学界》)《延安文学》《黄河文学》《山东文学》《四川文学》《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北方文学》《莽原》《福建文学》《延河》《鹿鸣》《青海湖》《青岛文学》《散文诗》《大观》《牡丹》《躬耕》《辽河》《天池小小说》等杂志。有散文集《流淌在指尖的幸福》《秦淮水骨》《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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