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达易经、中庸、庄子境界,只需参透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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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文字,是中国文化中最上乘的文字般若。所以《天下》篇极尽溢美之词,最精到的一句就是“万物毕罗,莫足以归”,万物皆包罗其中,却不知道归宿在哪里。无归宿,才是真正的、最大的归宿,所以庄子只是“游”。

这片“无端涯”的智慧之海,如果要从《庄子》中择选一句话来概括,是很难的。却恰恰就有这么一句,真是凝练最精、意味最厚。这便是《知北游》篇中的六个字:“外化而内不化”。这话是借孔子之口说出的,那句完整的话是:“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

说凝练最精,是因为这六个字全面弥罗了天地、世间和人心,且有着从万物本源到寻常日用彻底的直通。说意味最厚,是因为《庄子》中句式类似且内涵相同的句子其实有很多,却只有这六个字让人觉得与人完全融为了一体,味就是出自这里,厚就是来自这里。

陶钧

从庄子最衷爱的一类意象说起。内篇第二《齐物论》中有句重要的话:“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这里的“天钧”是取象于陶钧,是说天地运行如陶钧,这是庄子的一个根源性隐喻。陶钧运转时,有一带动旋转的中心点以及不断回旋的陶模,旋转的中心似乎静寂不动,但它又主宰着陶模的运行,无时无刻不参与到陶模的运行中去,整体呈现的便是动者常静、静者常动。动静一如、体用不二,这便是“外化而内不化”。统摄而圆融通达,就叫做“两行”。这类的隐喻,在《庄子》中还有很多,门枢、圆环、石臼、车轮、浑天、漩涡等等都是。在庄子眼里,这就是天地运作的标准模型。

化与不化,说白了就是变与常,变归物,常归道。类似的言说,常常流露在庄子笔下,再比如“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等等。到底要如何确实地理会这化与不化呢?晋郭象对“环中”的解释,点到的就是要害:“夫是非反复,相寻无穷,故谓之环。环中,空矣。今以是非为环而得其中者,无是无非也。”“是非反复,相寻无穷”之下,一切彼此对待之物归于一体之浑沌,这一境界就是“莫得其偶”,再也没有对待之物了;以及“无假”,“假”就是凭借、有待,无假即无待;然后那个空空如也却灵明不昧的叫做“中”、“宗”、“造物者”和“本原”的不化者,就会自然显露出来。这些话所说,其实就是《金刚经》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概括来说,所谓“化”,就是阴阳两边在无限相对地推演和运化中归于“一”,《齐物论》中空间层面之是非与时间层面之成毁的“道通为一”,以及“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等言说,反复说的就是这个。所谓“不化”,是指离于阴阳两边还有个不动常寂的自在之物,这自在之物就其实相而言可称之为“空”,就其作用而言可称之为“道”,不过一体而两面。

但要注意,这自在之物的自在,不是说不依而独存,以为如此便落神我外道之见。而是说所谓的离阴阳而生,实际是同依阴阳的整体而自然出离之,其实是一种更高级或说究竟的“依”,是无限与真空的互依。真见全体则自然出离,真能出离则自见全体,未能见全体必是未彻底出离,未能彻底出离必是未见全体,它们是一不是二。佛家和道家所谓的不同,也不过是佛家从出离入,道家从成全入,一体两面、殊途同归而已。归结起来,外一合阴阳,内双离阴阳,这就是一切究竟学问终极的完整内涵。“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所以佛家讲不落两边,并不是说不可以求智,而是说要能整合两边,能够见得整体,否则也不会那么重视见地,将“正见”列于“八正道”的首位,唯识、天台、华严等诸宗皆理地精深博大透彻。只是不是主而已,重点还是在破相、离相,总体上走的是由破而全的路。所谓大悟的觉境,也只是儒家所谓“不待学而知,不待虑而能”的本源直观态,佛家称为“全体现前”的自然智、无师智。

特别要警惕的是,即使你口说阴阳、整体,内心也常常是站在某种立场、落在某种目的上的,只是不自知,诸如建立安全感、维护自我骄傲、炫耀聪明等等。就像被庄子作为第一批判对象的惠施,言说上看其实和道家很相契,也很高明,否则庄子也不会有辩论的兴趣。但他只是将此作为智力游戏,不知道内化于精神而成实证的境界,这固然是他的兴趣,却不掩智力优越感的动机。这种立场性和目的性,就是《齐物论》中庄子所说的“成心”,是人根深蒂固的意识惯性,为障道根本,而且多是冥行暗作,最须小心。

成心出自我执,庄子“莫足以归”的不知归宿何处,其实就是“去中心化”,去中心化才能生态繁荣。所谓悟道就是建立起《中庸》所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自然级生态,这是精神运作模式的维度级升级。最能代表《易经》精神的是乾卦,最能代表乾卦精神的则是用九一爻,用九的爻辞所以是:“见群龙无首,吉。”

“外化而内不化”以及所有同类的庄子言说,从本源处看,内涵就是如此。又何止是庄子,儒释道的根本都是归于这里。一切佛法归结为四个字就是缘起性空,缘起对应的就是外化,性空对应的就是内不化。至于儒家,明代方以智在《药地炮庄》中对《庄子》全书有个极妙的评点:“《易》之风而《中庸》之魂”。《易》之风,就是“外化而内不化”直接对应易之宇宙生成论最根源处的“易有太极”,内不化即易,外化即太极,合之便是“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地”。易之本性空寂即无,太极之诸相一贯即有,易与太极又成一大太极。所以我一向觉得,道家的“道”最好的对应概念,不是空、无或一,而正是太极,只是是这有无圆通的大太极。

《中庸》之魂,就是“外化而内不化”直接对应《中庸》开篇作为全书中心的“中和”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内不化即未发之中,外化即已发之和。“中”是本体,是如如不动者;“和”是作用,是与时俱化者。也直接对应《中庸》二十一章的“诚明”说:“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即不动心体,明即事理通达,诚即内不化,明即外化。王阳明的“此心不动,随机而动”,其实就是内至诚而外彻明。心性不动而与时俱化,以不变应万变,这就是落在人上的最高启示。

庄子与老子的最大不同,就是这两位道家的大宗师虽然都是阴阳统摄、有无相生,但老子重“无”,庄子则重“物”,也就是“有”,庄子是一位“崇有”的哲人。所以《天下》篇说老子“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所以《齐物论》一篇成为庄子最有分量的代表作。庄子的物,是万有之化,乃贯通心物、主客二分的圆融道论,为站在老子肩膀上的更高一跃。“承体启用的化”与“深根宁极的无”,是庄老最深的差别。

老子也说“物”,但没有到达和“无”对等的高度,而只是“玄览”下的觉照对象,类似佛家般若系统“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的以空为真、以有为幻。而在更高级别的被称为“圆教”的《华严经》中,表示全体存在和圆融无碍的“法界”,则成为压倒一切的究竟实相。庄子的旨趣也是如此,他不主张“破相显性”,而是主张“物”的当下圆成,有如佛家的如来藏,当下具备对所有可能性的通达潜能和应变能力。也可以说他追求的不是觉境,而是化境,有名的“庄周梦蝶”就是对此最好的寓言。比追求“本”更究竟的,是追求“圆”。

庄子重物本身的存在和变化生成,是“应化解物”,顺应变化而解脱于物,“应化解物”与“以物为粗”就是庄老之间最明显的对照组。庄子《则阳》篇所以说:“知之所至,极物而已。”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正表示一种遍在性、连续性的气化历程,实相只是贯通全体而始终不断的“化”。庄子常有对他家的批评,这批评却都指向皆有偏执、蔽于一曲,用佛家语讲就是全是不了义,“道通为一”方为了义。庄子之学的“物”都要高看,都要圆融而化地看。

方以智和王夫之,对庄子的这个根本看得最彻,以往对庄子的解读多落在心学,其实庄学更是“大物理学”,心之游就是在这物之化中实现的。他们对庄子的体悟,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与形而下存在隔绝的形上之物,也没有与形上隔绝的形下之物。绝对即在相对之中,公因即在独因之中。心境一如,无始无终。这是终极意义的,终极在当下即是全体,空间性的存在和时间性的演化,本源皆在当下之物性中展现无遗,并朗照和感通全部万事万物、无始无终。唐代易学和华严学双料大师李通玄,所以说“十世古今,始终不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这个境界你可能理解不了,因为这不是理解来的,而是实证本源下的直观所见,是对这个状态的真实描述。你至少要有所感应,才能有所理会。

易学大师邵雍之子邵伯温继承其父的太极说,曾说:“夫太极者,在天地之先,而不为先;在天地之后,而不为后。终天地而未尝终,始天地而未尝始。与天地万物圆融和会,而未尝有先后始终者也。……自古及今,无所不存,无时不在,万物无所不禀。”朱子论太极与阴阳、万物的关系时,也说:“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这说的是一样的境界,和庄子之根源一脉相承,而且都高度重视物,到了晚明甚至有格物七十二家的说法,也难怪庄子会被很多别具慧眼者看作孔子和儒家的“教外别传”。

因陀罗网示意图

简言之,太极与万物的关系,是一切珠影含摄于一珠之中、一珠之影映现在一切珠之中的华严因陀罗网式的关系,同一太极遍在万物,但太极不增不损;一切万物共秉同一太极,但万物之殊性分别判然;统体—太极,物物—太极,如月映千江。作为本体的太极带动世界的分化,它本身却在动中如如不动,并参与到各分化的项目中去,是周敦颐所谓“动而无动”者。“神无方而易无体”,却“生生之谓易”。

这些看似高邈绝尘,与人离得太远太远,好像可望而不可即。实际上落在人生与世间,须臾未尝离也——外化而内不化,对应的就是定力和应变能力,这正是人处世间最重要、最根本的两大素质。有定力必能应变,能应变必有定力。修一处则两方面都受用,兼修双运则事半功倍。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也可以称作自觉性和适应性,自觉才有定力,应变才有适应。无事时养定力,有事时炼应变;应变中修自觉,适应中养定力;这就是人处世间最圆融、完整、究竟的修行之路。

故《中庸》十三章云:“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儒家的入世导向,禅宗的平常心是道,你于是才能真正明白,并不是圣贤的次第引导,而是说的就是究竟。这点会另篇详说。外化而内不化,往最平实处说,外化不过就是安顿此身,内不化不过就是安顿此心。人无论求什么,不过都是求个安顿。

脸上悲喜,便是风云。内心安然,不异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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