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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术报」史国良：好像那人刚离去

历史 07-06 来源：每日艺讯

《中国美术报》第111期美术副刊

【编者按】日前，一场特殊的展览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展览上的七十余件作品，都出自一位32岁的年轻人之手，这就是“艺林风华——梁长林作品展”。35年前，一场车祸，将他的年龄永远定格在32岁。但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冲淡人们对他的记忆，他惊人的艺术才华、对美术事业的执著追求,即使在三十余年后的今天，仍然熠熠生辉，令人惊叹。透过史国良的怀念文章，我们似乎能感受到他的音容笑貌。同样充溢在文字间的，还有一种“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的娓娓深情。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在人与人的交往越来越浮泛化、扁平化的今天，这样的友朋之情，真是显得格外珍贵。

开幕式现场

好像那人刚离去

□ 史国良

如果你要寻找梁长林这个人，就要把时间退回到35年前。

一次不幸的车祸，把这个当时中国画坛最有才华的年轻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983年。

那时我还在军艺教书，有一天刘大为突然对我们说：“梁长林没了，在法国出了车祸。”大家一时惊得目瞪口呆。长林去法国之前我还到中央美院看过他，他说他们应邀去法国做学术交流。我当时羡慕极了，那个时候能去法国，实在了不得。

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艺术环境远不是现在的状况，国际文化交流的机会是比较少的。一般情况下，多是外国代表团来中国，而国内的画家很少有机会走出国门。长林作为中国画画家，能参加这次活动就更为难得，所以他当时很兴奋，也特别珍惜这次机会。

我对他开玩笑说：“带个大彩电回来啊”，他把眼镜往上一推，笑笑说：“哪有钱呀。不过卢浮宫真要去好好看看”。的确，能去法国各大博物馆看大师们的原作，远比买彩电更重要。

长林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同时崇拜一位老师、同时喜欢画人物画。在我的印象中，只要见到他，他都是在写写画画。他的画室里，总是一堆堆的习作、稿纸、废画。那时，我的用功在美术界是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我当年画速写是用麻袋装。其实，长林比我还用功，每次下乡回来都得画上一两百张速写。他经常开玩笑地叫我“二黄胄”，而我就回他一句“二卢沉”。

他画的速写、素描都很棒，转换成笔墨时，结合得也很舒服。卢沉老师经常表扬他，长林是卢沉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卢先生经常夸长林如何用功、如何有悟性。长林去世后的那几天，卢先生一直在哭，伤心了很久……大家都认为长林会是卢沉的接班人。

展览现场

长林是东北吉林长白山人，个子不高，但身体结结实实，粗眉大眼，四方的脸庞见棱见角，再戴着一副宽边眼镜，严肃起来很有几分威严。但当他笑起来，却很亲切、和蔼。长林为人忠厚老实，心地善良，是一个在艺术上非常有品位的人，在美院任教期间深得老师和学生们的喜爱。

1978年我在美院读研期间，长林作为在校教员也被安排在我们班上，学校让他和这班研究生一起学习，继续深造。他一边给本科的学生上课，有空时就到我们班上来画写生，他的很多作品都是我们当年画的那个模特。他为人谦虚，谨慎，又十分好学。画得入神时一句话也不说，十分投入。画完后，你一表扬他，他又会冲你咯咯傻笑。长林和我们班的每一位同学都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去清河社会救济院画写生。那里有很多孤寡老人和孤儿、残疾人。他一边画一边和这些人聊天，聊到心酸处，他会哽咽地流下泪来。从王府井老美院到清河，骑车要两三个小时，在那里画上一天的画。回来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俩都淋成了落汤鸡。恰好路过我家，我们就一起在家吃了晚饭。我记得母亲给我们做了醋溜白菜和贴饼子。长林一边吃一边说：“大娘，你做的菜真香，有东北酸菜的味道。好吃，就像回老家一样。”本来家里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客人，母亲正在愧疚，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乐了，“孩子，看来你是真饿了，好吃就多吃点吧。”晚饭过后，长林又一个人在深夜中，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回学校了。回去后他还将当天写生的事情告诉了卢沉老师。卢老师听了很兴奋，于是第二天，我们三人又一起骑车去了清河。那时候大家都年轻，体力和精力都很充沛，只要说画速写，一溜烟儿就去了。师生之间像是朋友，现在回想起来，真好啊！

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画研究院筹办了第一届人物画研究班，从全国各地来了不少画家：王迎春、杨力舟、戴卫、李明媚、马西光、方贤道、思沁、梁长林、李延生、周思聪、谢志高、聂鸥、张道兴、李灼等，当然还有我。这届研究班由蔡若虹、丁井文、黄胄、李可染组织集训，还从全国请来了很多大师来授课。在这次培训中，长林创作了《石壕吏》，内容取材于杜甫诗歌，表现地是官吏来抓壮丁，老汉翻墙逃走，老妇开门时的惊恐表情。长林将老妇人在那一瞬间的神态表现得惟妙惟肖，眼神恐惧，嘴角的抽搐，尤其是那只伸出的手，筋骨、血管、皱纹、刻画得入木三分。我记得为了画好老妇的手，长林画了很多写生。他身边瘦一点的同学都给他做过模特。我对他说，“已经足够好了”。他说，“这只手让蒋兆和先生来做模特最合适”。我问他为什么，他答，“瘦啊，除了皮就是骨头”。一句话，逗得我哈哈大笑。

这件作品长林采用了水墨的形式来表现。他用大片的泼墨烘托了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但整体笔墨效果又画得十分松弛，手法也新颖别致，很有带入感。因此这件作品完成后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这次的研究班，我与长林再一次成为同学。我们为对方的进步而高兴，互相慷慨赞美，也互相严厉批评，甚是过瘾。

长林擅长速写、水墨写生，基本功十分扎实。他用功的凶狠劲头，实在令人敬畏。正因他的刻苦勤奋，长林创作出了大量的优秀作品，如《长征人》《黄河艄工》《彭德怀》《春雨》《边寨小学》等。还写了很多关于教学的经验体会发表在重要的学术刊物上。这些艺术成果，都是长林短短32岁生命的结晶，也是他留给社会的一笔宝贵财富。

长林的遗作展，叶浅予先生去了，并且看得十分认真。他指着一幅云南傣族的小女孩说：“这张画得多好呀，你看她的小脚丫，脚趾姿态多美。这种组合只有在生活中才能看到，只有有悟性的画家才能抓住。我常说的生动准确，不是让说画石膏像素描时的准确，而是观察生活中一瞬间发生的偶然姿势，要有悟性、有感觉。教是教不出来的。”看完整个展览，叶先生又感慨地说：“梁长林太勤奋了，真没想到他画了这么多速写。学画画就要像梁长林这样，年轻人真应该好好向他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