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夫子

历史是一条河，是万年来任性改道的黄河。它不管过去的人怎么看，也视今人的意愿若无物，它总是按着自己的意愿流动。

至于将来，另当别论。

岂止是黄河改道，过去一万年，我们脚下这块土地的面貌亦非一成不变。喜马拉雅不断抬升导致地理形态改变，万里之外的冰山融化，不但抬高海平面，还影响到气候的变化，风霜雪雨像无数把刻刀，在地球表面刨画出历史痕迹。

各种地质变化，无时不刻不在雕琢着大气圈、岩石圈、水圈和生物圈。于古，于今，这些变化都对人类的生活、生存环境施加和产生巨大影响。

自然变化外，人类过度干预自然导致环境发生更深层次、更持久影响的改变。而令人堪忧者，干预造成的结果，有些在相当时期内将不可、有些将永不能逆转。

约公元前2000年，雅利安人穿过葱岭和南俄草原，进驻哈拉帕地区，而后逐步南下扩张，向恒河流域征发。自然地，雅利安人遭到了“抵抗”，他们便挥起武器，杀向无穷无尽的对手——不是原住民部族，而是连绵不绝的莽莽热带原始丛林。丛林对手是如此顽强，以至雅利安人前赴后继，使尽浑身解数，才打通到达恒河的通道。

而奇迹般逃过被砍伐殆尽命运的，是欧洲的“黑森林。”

公元9年初秋，罗马军队中的一支“百战精英”开进黑森林（也称“条顿森林”，在今天德国境内），准备敉平“蛮族”——古代日耳曼地区的反抗势力。

随着逐步深入，灌木越来越密，丘陵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窄，在其他战场上耀武扬威惯了的罗马战士举步维艰，首尾难以两顾。这时，年轻的日耳曼人阿明（史称阿米尼乌斯）利用地理、特别是森林优势，率众突袭，如蚁群攻击长蛇一样，将罗马大军切成一段段、一截截，再一口口吃掉。

黑森林之战，使不可一世的罗马皇帝屋大维尝到生平最惨痛的败绩。而胜利者除了阿明，还有那片“恐怖森林”。

而今日之黑森林却并非全部保留原始面貌，今天的面貌其实是在“黑森林之战”的林地基础上先砍伐、后补种的结果。此外，由于人为原因造成的酸雨，上世纪八十年代该地爆发的“西德森林枯死病”事件，导致森林逾30%被毁。

回到中国，北京的中心，六十根直径90公分的楠木大柱支撑起天安门城楼的恢弘壮伟。每次在这里驻足流连，我只想到一个幼稚的问题：现今哪儿还有这么大的树木？

历史上自然是有的——阿房宫、未央宫、建章宫，及更大规模和体量的建筑如咸阳城、大兴城、古长安、古洛阳等等，都需要“大兴土木”，导致古代中国中心区域的原始植被毫无顾忌、无止境地“开发利用”，最终告罄。

相关材料表明，先秦时，中央王室及地方诸侯建造宫室城垣，部分需用木料尚可就地取材；到秦汉，关中一带已鲜有大材；唐宋以来，中原地区原有大型植被基本耗完；明清以降，所有大体量的建筑材料均来自边地，中原、西北、华北几乎再难看到参天大树！

今天的建筑业早已摒弃“土木”，有没有大木无关紧要，有没有大树更不足为虑。退一万步讲，树被砍了还可以再种，“寅吃卯粮”还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就看屁股坐在哪里，眼看着哪里，各有各理。而无视自然环境，为追求所谓发展而肆意破坏自然平衡，前景着实令人堪忧！

阻断大江大河，人为的改变自然生态，可曾咨询过鸟兽鱼虫的意见？

第一，人“进”，而其他物种“退”的局面，并非从今天开始。比如从河南省简称——“豫”（字形是人牵着象）可知，此地历史上是有象这种动物生活过，且与人类共生的。但值得高度警惕的，是近一两百年来，物种灭亡加速度之势因人类的发展而越来越快。

第二，某个物种的兴起必然会导致相关物种走向没落以至消亡，这个事实可以接受。不能接受的是人类不仅认识到自身发展已对其他物种造成侵害，还认识到人类发展的同时其实可以跟其他物种保持相对和谐的关系的前提下，却仍然选择“你死我活”，将其他物种推出地球生命舞台……

很多朋友不一定关注过这一事实，不过三四十年时间，鹰、隼、鹤、鹳、鹭、鸥、燕、雀、蛇、蜥、鼠、兔、狐、鼬、獾、鹿、熊、狼、豹、虎……这些跟我们的祖辈共生了成百上千年的动物们迅速锐减或完全消失，沦为我们下一代“十万个为什么”中的“新”问题。

我家乡有一条河，30年前里边有鱼类水族四五十种，今天只剩下人工放养的“四大家鱼”。与之对应的反讽，倒是当年被列为消灭对象的“四大害虫”依然逍遥法外。

尤甚者，“城市化”大背景下，我们的国土、特别是农村地区正经历着一场“地毯式的梳理”。前几年冯骥才鼓吹古村落保护，为之奔走呼号，现在大概只剩下坐地嚎啕。

直观看，除了“消失的动物”，当前中国农村还有几个变化：

第一，基础地面趋于等高，泯灭了起伏的层次美感；

第二，大河变成小河，湖泊规模缩减，小溪、水塘、泉水、地下水涌出……基本全没了；

第三，莫说百年老树，三四十年树龄的也极少见，新植的则多为“经济林”，为经济利益随时准备献身；

第四，紧追“千城一面”脚步，营造“万村撞脸”盛况。

平心而论，被梳理后的农村比以前“好看”了，各种十里花海、百里画廊；比以前也方便了，村村通，路路通。但是，谁能确保这种梳理不会带来自然的反弹和报复？

今天从梳理土地中获得的，跟将来自然报复我们的，孰大孰小？报复来临时，对策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