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差人家尽枕河-故乡》
思哲伯父年逾九秩，智者谦、仁者寿，是我父亲的少年同窗。朱河人。
文·原上菁
弟弟和我是在“三年自然灾害”饿肚子和知识青年下农村的多事之秋认识故乡的。
少年印象中的朱河古镇沧桑穷变毕竟古风犹存。
无那东风杨柳岸，傍水浜上七下八里杂石路步步缠绵愁恻，藉斑驳铭记的平淡里恰透露出一种漂泊人神追梦忆的祥和气息。朱河人善贾，由来自诩财路亨通，手脚却未必大概；朱河人重功名，尊师炫学更看重科举，爱讲臭面子。洞察而每失大体裁，练达则稍慢书卷香，这也许正是朱河人的门脉吧！
最留连老街上那一条青石板路，高低适履，曲直向前，参差人家尽枕河。夹街铺肆纷杂，吃、穿、用、娱、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合作化后早不由私家经营了，各号高高的门坎上还印有二道屐磨的低弧，旧日门庭若市的繁华依稀可辨。临街的柜台一律筑得高高的，店家好依势早早地招呼四方来客；柜下偶闻游丐唱喏，毫子便会自高处掷下，缶盂惶恐被砸叩得乓乓作响，点来却没有几个子儿。
朱河人的高明是挂在咀上的。乡音总是在习以为常的絮叨里没完没了，里语丰富穿巷游丝谐趣漫生，一种市井高明驾临于乡村浑朴之上的自诩自得随处都是......
河面上总会送出凉丝丝的风，细细的夹带着淡淡的鱼腥味儿，和着老宅后门的穿堂风宛转入前庭，前庭一定是铺面。
堂上宽坐一老丈，对襟宽衫，粗茶把壶，好耍东家派头，他掩饰不住朱河人内心里守持的那种生来就是市井人的优越自我感觉！
好拥一柄巴扇弄风又驱蝇，好大言不惭自我得意，好欺软怕硬，好虚张声势故意把明明的清闲无事说成那样的曲折忙碌邀功，极尽其指手划脚，絮叨浮生之乐。这就是朱河佬。
朱河水汇四方涓细而流盼千顷，从不吝啬其丰腴与和暢。她将丰屯充实市井，又将喧嚣望四乡熏风的野逸上散去……
弟弟和我爱俯探在阁楼的窗上观河，平波上有日夜低诉的水桨，运气好还能碰到老屋里上街来的划子；数船呀，数着数着邻巷的柴烟就飘上来了，知是饭熟了。我们小孩子喜欢在阁楼上睡觉，躲在柴堆里昏昏入眠瞎做梦又被三更半夜冷巷的梆子声敲醒，那一定是馄饨挑子或蒸糕担担发出的信号。那种怀藏一炉炭火的挑子正好一人独肩，清冷的敲击，穷巷小卖声，今犹在耳。“清梆冷巷三更夜”，少年梦里总是在甜甜地吸吮那小卖挑子里吐出的糕团儿蒸气，冰凉巷子里颓垣断壁上那些形跡古怪的黑影则总是把“客梦”惊醒……
如今数来，哪一桩不是系心之念啊！
知青岁月弟弟和我回乡务农，切身体验挣工分渡日的生活。
那一日我俩驾船下朱河三十里水路回老屋，弟弟摇桨我看路，一路上顺风顺水唱“地土腔”，信口呼哷“荒腔野喏”好不快活！
市井的喧杂渐行渐远了，船儿直入野旷......
柳家老墩就在洪荒沉寂的“蚌湖”水岸上。双桨轻骁荒湖野泽前路茫茫，船儿在“三盘棋”古石桥下权作将息，野鸟在眼前频频划翅翩翔，聊发少年几多莫名愁思，鸟儿它怎知少年知青一夜归农的陡然啊！
古桥的石拱下分出二条水道各奔前程殊途同归下洪湖。大的一条叫“大河”，小的一条叫“小河”。
大河泱泱，其波浩蕩，载欣载奔，甫入大荒；
大河水滿载奔腾跳波水光四溢贵为黄金水道。多少年来古镇的外河大樯就是从这里起航风雨下新滩口出洪湖的。世代觊觎大江东去浪拍汉口，南极潇湘浩歌洞庭之奢梦，朱河里人从来就不甘寂寞。
父亲和思哲伯父那一代学人当年就是乘小火轮出大河一路蹈险负笈武昌求学的，不然哪有我们这些嘈杂呵忽之辈呀！
小河弯弯，其波澹澹，水抱村落，烟桥画帆；
小河水就象上苍抚弄在绿野上的一抹丝绸，静静地曼妙而悠由，只将柔顺和闲适捧现在清风绿浦之上。城里少年初驾船会索其纤柔误入苍郁，异其神游梦幻，凄迷野僻不胜其哀宛嗟讶；踟蹰里，细波上乍传来数声捣练曲，幽怨迢隐甚堪怜，水桨只在蒹葭浅沼里勾连，船儿频遭岸树萝藤挂艄之扰不得而前；艄公急了，不听我指路了。
也巧，船头蓦然撩出一剪娇枝，正驭风横逸一跃出重荫——哇呀呀，前路又开了！
河埠下浣衣女子多着大红大绿村衣，每有认出“归舟异客”者，必疾呼“吾家舅爷快起坡来吃罢了茶饭再去不迟！”其声殷切扑面其人我俩却并不熟识。弟不解“为何沿途都叫我们为舅爷？”回秉“我们蚌湖柳家仲彬公一脉七房之后裔，数以千户人家不知嫁出多少闺女，三十里小河绿树村庄村村皆亲道，一时不定会蹦出多少位外甥男女呢！”
喊河舟拢坡用歺，料是难以如愿的事！多少年来小河边上凡柳姓嫁出女都是这般习俗，小河清清，逝波上满是亲人的呼唤啊 ......
“农业学大寨”那年头慌忙火急回村赶工是不容迟缓的，明日不等天光就要爬起来插秧，“客餐”总是悬在念想中呢！
总在望啊，故乡一去四十年。太遥远了！
那时弟弟和我方年少，总是在为难时期回到故乡。人道“湖风吹老少年人”，我们并不在意。自恃少壮，有解数，丢不掉知青从大城市带来的莫名虚妄与佯狂，浑不知岁月系世间之何物系何等之珍贵！
农活的繁重无止境是人神共知的。我做不到父亲觊望的“亦耕亦读”境界，思哲伯父送给我的一本英文“语录”可惜也不名影踪了……
往事如烟，只有乡愁缕缕在心头，不肯就随风烟而去啊！
09-03-2013武昌东湖渔光村约培
作者：原上菁，河东堂人。巷陌行走，柳下听琴。
少时向往豪壮近身不得，青年下放农村浪失“青葱”；亲历“大有作为”不实，鸣金收兵返城。及壮咸鱼翻身，壮怀激烈，袖囊清贫；尝明白自诩，奈五味杂陈。始知不好收拾，岁月不饶人。比及鬂须花甲，年光虚掷，早晚欠安，惶恐伴残生。
因梦忆青涩，自省自惊，浮生不易，落叶纷纷！还好，落得个怀旧梦里淘金意淫 ......
“难得糊涂”，糊塗岜是本心！
本心性本平淡。平淡也好，天下之大江湖一览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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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菁《水乡十里春光好》国画作品
周文菁（女）1949年生于武汉市
武汉中国书画院工艺美术师。
师承汉上名家萧采洲教授，从事山水画创作凡四十余年，探索宋元笔墨。
仰慕荆关气韵，所作巨幅、小品，均意趣盎然，彰显萧逸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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