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中唐第一诗人刘禹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唐代诗人刘禹锡的作品,今人都很熟悉。《乌衣巷》、《竹枝词》、《陋室铭》等,老幼皆知,至今流传。但对他的一生经历、平生交游、脾气性格,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熟悉的人并不是很多。
博学多才的杰出人物
唐代诗人有两种:一种仅以诗驰名,散文、学问谈不上,如王之涣、王翰、李贺、贾岛均属此类;另一种则诗文兼擅,诗、文皆有影响,如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皆属此类。然在散文中再加深化,各家又有差别,陆贽、罗隐等均有文名,却无文学思想,所以中国散文史会写到他们,但文论史或文学批评史却榜上无名;而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元稹、白居易等皆有文学主张,故中国文论史或文学批评史、文学思想史都一定要写到他们。
但韩、柳与刘禹锡又是唐代著名的思想家和哲学家,元稹、白居易仅有文学思想而无哲学专论,故在中国古代思想史或中国哲学史中,又找不到元、白的名字,而韩、柳与刘禹锡的名字则必在其中。与此同时,刘禹锡、白居易又是中国最早的词人,所以,在中国词史中,我们无法找到韩、柳的踪影,却必定会看到刘禹锡的名字。又由于刘禹锡与柳宗元一起投身到永贞革新中去,是永贞政治改革的重要人物,所以,我们从《资治通鉴》中找不到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的名字,却能够找到刘、柳的名字。由此可见,在唐代三百年灿若群星的诗人队伍中,刘禹锡的确算得上是一位博学多才的杰出人物。
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
唐代诗人多忧国爱民、正直敢言,所以也常遭流言蜚语的诬陷和贬谪放逐的经历,如张九龄、李白、杜甫、王昌龄、刘长卿等比比皆是。即使与刘禹锡同时代的著名诗人,如韩、柳、元、白等,都曾有过遭受贬谪的坎坷。其中刘禹锡也是饱受政治磨难和贬谪之苦的一位。
白居易因议政情辞激烈,被诬后贬为江州司马,两年后即升为忠州刺史,又过了两年就奉诏回京,起用为朝廷大臣了。而刘禹锡因参加“永贞革新”,则被贬南蛮荒凉之地达23年之久,连白居易也深表同情地说:“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刘禹锡也曾沉痛地自叹道:“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谪在三湘最远州,边鸿不到水南流。”因此,他的贬谪生涯比唐代一般的诗人时间更长,磨难更多。无怪乎清代诗人潘曾沂在《论诗绝句》三十四中论到刘禹锡时曾感叹地说:“自比冬青最耐寒,升沉无定七朝官。”因刘一生曾经历过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七个王朝,而且政治上大起大落,曲折不平,故有“升沉无定七朝官”之句,这在唐代历史上也不多见,只有韩、柳等少数名家有此坎坷。
性格与命运
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说:“性格即命运。”刘禹锡一生的经历和道路,与其性格是有一定的关系的。
刘禹锡曾写诗说:“少年负志气,信道不从时。”这说明他从少年时就有政治抱负,想干一番事业,并且自有主张,不轻易赶时髦、随波逐流。因此,当他认识了王叔文以后,便跟随他进入政坛,积极投入到了王叔文、王伾、韦执谊等所进行的政治改革之中,与柳宗元很快成为骨干,史称“永贞革新”。王叔文当时对刘禹锡非常器重,“以宰相器之,引入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据《新唐书》所载的这些话可以看出,刘禹锡应该是有相当的政治才干的,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具有“相才”。只可惜这场改革虽然除掉了不少弊政,却不注意团结大多数,结果以失败而告终。他与柳宗元等都被逐出朝廷,贬谪南蛮荒野之地。当然,这一厄运主要是其政改失败所致,但多少与他个人的性格有关。
大约是由于出身在一个世代为官的名宦家庭(刘自称为中山王刘胜之后),或许是早年仕进顺利、连登三科的缘故,高傲和自负,似乎是刘禹锡性格中一个十分明显的特点。宋代朱翌的《猗觉寮杂记》曾说他“气高不伏人”,《新唐书本传》也说他“恃才而废”。例如,他晚年常与白居易往来,诗交甚密。白居易与他第一次见面,就以“诗称国手”许之。以后又常在诗文中多加赞美,以为“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又说:“梦得,梦得,文之神妙,莫先于诗,若妙与神,则吾岂敢?如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句之类,真谓神妙……”而刘禹锡在他的诗文集中,却从不以诗名来标榜和恭维白居易,甚至连一些客套话和谦让的语气也很少有。两相比较,白居易自然要比他平和谦虚多了。
韩愈是当时无可争议的文坛盟主,刘禹锡在《祭韩吏部文》中虽然也承认他“手持文柄,高视寰海”,“三十余年,声名塞天”,但又认为“子长在笔,予长在论。持矛举盾,卒不能困。”以刘当时的文名,自然也是天下皆知,屈指可数,恐怕也是仅次于韩、柳的大家,自是一代雄才,其《天论》说理透彻,笔力矫健,在唐代极为罕见,但与韩愈这位古文旗手比起来,终要稍逊一筹,但他毫无顾忌地认为韩擅长的是“笔”,他所擅长的是“论”。用现在的话来说,韩愈擅长的是写随笔,我刘禹锡擅长的是写论文。大有旗鼓相当、各有长短、不相上下的味道。这在当时的文人中是极少见的。所以清人阮福在《文笔考》中说,刘写此话,“是不以能文许昌黎也”。
宰相牛僧孺年轻时投考科举,曾把自己所写的文章拿给刘禹锡看,请他指教,刘接卷一展,马上就在上面飞笔涂窜删改起来。而宋代的陈师道也曾把自己所写的文章呈献给曾巩指点。曾巩看后说:“大略也可,只是冗字多,不知可略删动否?”陈师道忙说可删改无妨。曾巩这才就坐取笔,涂抹了一二行。陈读后,感到意思更完整了,十分佩服。明人陈继儒《佘山诗话》在举了刘、曾二人的事例后说:“夫文字之交,本是净缘,而常结恶业。故虚心者,宜待之以曾南丰;盛气者,不宜待之以刘禹锡。”
其次,倔强和不屈也是刘禹锡性格中比较突出的一点。当他一旦树立了自己的理想追求和政治信念后,就不肯轻易动摇放弃或随意屈从于他人,很有些“威武不能屈”的味道。当时王叔文已被朝廷判为“罪人”,很希望刘禹锡能有悔罪表现,而他尽管一贬再贬,越贬越远,妻子去世,生活艰辛,屡遭打击,也曾伤感过,但政治上的信念却从未动摇过,也不后悔。即使在他晚年所写的《自传》中,依然对永贞革新大加追怀,非但没有检讨自己跟随王叔文的“罪行”,加以揭发,而且对王叔文的功绩进行了肯定。清代纪昀出于封建社会的正统立场,认为他的《自传》“叙述前事,尚不肯诋諆叔文,盖人品与柳宗元同”,正从反面证实了他性格的倔强和政治上的坚定性。
又如,公元815年,刘与柳宗元都曾被重召回长安,这时朝廷都是一批新贵掌权,他按捺不住心中怒气,写下了《游玄都观绝句》,以为“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当时朝中有爱其才的,向唐宪宗推荐,希望得以重用,但是就因这首诗的缘故,以为“语涉讥刺,执政不悦”,重被贬逐。柳宗元曾好心规劝他,他也不以为然。828年再回长安,他又写了《再游玄都观绝句》,中有“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之句,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足见其倔强好胜、不甘示弱的性格。
此外,在通常情况下,刘禹锡一般比较沉默,话不是太多,特别不爱说重话。据《大唐新语》载:“礼部刘尚书禹锡与友人三年同处,其友人云:‘未尝见刘公说重话。’”即使在贬谪南方期间,交游也不多,只是与一些和尚往来;在夔州时接交的客人更少,只是好友韦执谊的儿子韦绚在旁求学,偶尔乘着酒兴,稍微多谈几句,大多时间都用在写作上。到了晚年,昔日锐气大减,话也更少,只是与裴度、白居易、令狐楚等一些老臣唱和往来,终日过着“移兴子孙间”的生活,直至去世。
为人沉稳的“明信人”
在刘禹锡所生活的时代,有着许多优秀的诗人和作家。除了韩、柳、元、白以外,还有张籍、王建、孟郊、贾岛、李贺、李翱等。刘与其中的不少作家都有交往和唱和,但其中友谊最为深厚的是柳宗元。生前人称“刘柳”。
今人多知“韩柳”并称,以古文得名。但从新旧《唐书》、《资治通鉴》等一些早期文献历史的记载来看,“刘柳”并称的频率远多于“韩柳”。当然,韩、柳、刘都是当时最为杰出的文人。三人都在朝廷的监察部门工作,是同事,也是好友。韩愈在给友人的诗中就曾说:“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也说明韩愈对“刘柳”的赏识和友好。即使“刘柳”在政治上遭受打击,被贬落难之时,身处高位的韩愈仍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互相通信,探讨学问,柳宗元去世,遗嘱中有一条就是要请韩愈为他写墓志铭。仅此一端,即可看出韩、柳的友谊和柳对韩的高度信任。
不过,“刘柳”的关系更“铁”。二人自同榜进士,就一见如故,遂为生死之交。韩柳并称,实际上二人分属不同甚至相对立的政治势力。除了在古文运动和文学思想上观点相同以外,韩柳在哲学思想上的观点也截然不同。但刘柳无论在政治思想、文学见解、哲学观点、生活道路等各个方面,都完全相同。“二十年来万事同”嘛!现在有句话叫“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但“刘柳”这只友谊的小舟在时代的风云变幻和惊涛骇浪中,却从没翻过。不要说翻船,他二人连翻脸和红过脸的事也没有过。他们同甘共苦,互相信任,互相尊重,互相欣赏,互相抬举,互相帮助和勉励,至死不渝,是真正的挚友和莫逆之交,柳临终之际给刘的遗嘱中,还把整理遗稿、托孤诸事委托给刘,而刘都一一照办。这种善始善终的深情厚谊,在整个文学史上都是罕见的。
柳宗元生前曾称刘禹锡是一个“明信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讲诚信、很靠谱、可信任的人,难怪他把身后大事都托付给刘。并说刘在未了解一个人的实际情况之前,一般不轻易向别人开口议论或评价;而一旦议论起来,往往都能很正确地说出这个人的优点或缺点。柳是刘的终生好友,对刘的为人自然比他人更清楚,颇有参考价值。此外,刘禹锡还是一个孝子。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刘之母亲居然活到九十高龄,这在当时可算是个奇迹。况且刘母的晚年都随这个独子四处漂泊,在艰难的贬谪生涯中相依为命,如果没有刘的悉心照料,是不可能有此长寿记录的。
为官清廉,造福各方
刘禹锡除了早年在朝廷任职,名声显赫以外,一生主要在各地任地方官,朗州(今湖南常德)、连州(今广东)、夔州(今重庆奉节)、和州(今安徽和县)、苏州(今江苏)、汝州(今河南临汝)、同州(今陕西大荔)诸地都曾留下过他的踪迹。在唐代,政府官员因经济问题而受处罚遭贬谪的很有一些。但对刘禹锡来说,无论是当时的正史或野史笔记,都无这方面的记载。也就是说,刘禹锡无论在朝任职,或在外做官,都没有贪污腐化、行贿受贿的经济问题或生活问题,说明他为官是相当清廉的。
很有意思的是,刘禹锡对看不顺眼的执政者常常“语涉讥刺”,爱用诗歌讽刺挖苦,但对平民百姓却常常热情相待。据《云仙杂记》载,刘早年在朝廷坐镇接待工作时,门吏每天收到各方来信达数千封之多,而刘不厌其烦,“一一报谢,绿珠盆中,日用面一斗为糊,以供缄封。”足见其答书之勤,待人之殷。在他被贬在外的岁月,往往都能关心民生疾苦,发展文化,造福一方。
如他任连州刺史时,就把海阳湖打造成一个秀色可餐的游览风景区,并建立了切云亭、云英潭、飞练瀑等十个景点,并写了《海阳十咏》,对每一景点赋诗一首。清人袁泳锡《连州志》说:“连之文物媲美中州,则禹锡振起之力居多。”当他以花甲之年到苏州任刺史时,正好苏州遇上特大水灾。他一方面不顾年老体迈深入民间,察访灾情和百姓之需,一方面积极向朝廷反映灾情,希望得到朝廷的补助,从仓库调拨十二万石大米分发给灾民,又宣布免除赋税徭役,使当地人民安然度过灾年。朝廷认为刘为政清廉,为民除灾有功,在大和七年以“政最”之名,赐给他紫金鱼袋。这是地方官的最高奖,一年只有一名。所以白居易还特意写诗向他致贺。宋代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载:“梦得之为州,当灾疫之后,民无流徙,朝廷以其课最,赐三品服。”宋代龚明之《中吴纪闻》载:“姑苏自白、刘、韦为太守时,风物雄丽,为东南之冠。”
正因为刘禹锡为官清廉,政擢贤良,关心民生,造福一方,所以后人也往往建造祠堂来纪念他。在连州有刘在内的“四贤祠”、“五贤祠”等,苏州有“思贤堂”、“三贤堂”(白居易、刘禹锡、韦应物)、“二刘公祠”(刘知几、刘禹锡)。据明人曹学佺《蜀中名胜记》载,刘在夔州任官所住的故址,在明代还保存着。我曾到连州、夔州、常德各地考察过,在城市中心都有刘禹锡的雕像,有的还有刘公祠或刘禹锡纪念馆,说明曾为民造福、泽被一方的廉吏,人民至今还没忘记他。
关注民歌,不断创新
与白居易一样,刘禹锡也是一位精通音律、喜欢音乐的诗人。当时许多著名的歌唱家和音乐演奏家,如何戡、米嘉荣、秦娘、穆氏等,都因他的诗而名垂千载。他不仅熟悉宫中音乐,而且也关注民间音乐,关心各地的民歌民调。每到一地,就会自觉采风,搜集民歌。不仅从中汲取营养,丰富自己的诗歌创作,而且还对民歌加以改良,使其得以传播,让更多的人获取其中的美妙与魅力。如《竹枝》便是在唐代巴蜀、湘西南一代流传甚广的民歌,杜甫、顾况都曾关注过,也写过《竹枝歌》加以尝试,但影响都不大。自刘禹锡写了《竹枝词》九首,后又写了两首,如“杨柳青青江水平”等,其生动活泼的风格和清新明快的节奏,立刻受到人们的喜爱,在大街小巷传播开来。使这种民歌的改造获得了成功,也使《竹枝》获得了新生,影响扩大,流传至今。据白居易说:“梦得能唱《竹枝》,听者愁绝。”一般来说,绝大多数民歌都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如果没有文人的扶持和介入,润饰加工,很可能会自然消失。从这一点上说,《竹枝词》是幸运的,刘也是有功劳的。
除了《竹枝词》,刘也注意到一些其他民歌种类,如《浪淘沙词》、《潇湘神词》、《纥那曲词》、《抛球乐词》等,并试写过一些仿民歌之作。使夔州等地的民歌面目焕然一新,当地百姓到处传唱。宋代文人胡仔过苕溪,王十朋观竞渡,都曾听到舟人夜唱刘之《竹枝词》,足见其影响之深广与久长。
即使刘禹锡晚年与白居易在洛阳诗词唱和,也仍注意到民歌的翻新和歌词的创新。如唐开元时已入教坊的《杨柳枝词》,本来自前人的《折杨柳》或《折杨枝》,源自民歌,到中唐时几乎已被唱烂了,于是刘、白便想对此加以翻新,研制新词,各作数首,谓之“洛下新声”。刘在《杨柳枝词》九首之一开宗明义地宣布:“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也就是说,盛唐开元以来传唱一时的流行歌曲,到刘、白手中已被翻新,发生变化,其中有不少名篇,至今流传,或受点赞。
词亦源自民间,又与敦煌曲子词有关。刘、白在翻新《杨柳枝词》之余,又对长短句发生了兴趣。白依李德裕《谢秋娘》之词创作了三首小曲,题为《忆江南》,咏唱给刘听,刘一时兴起,又依白之曲拍,写下了两首《忆江南》,成为中国词史上的佳话,刘、白也便成为中国最早的词人。唐五代词真可谓前有刘、白,后有温(庭筠)、韦(庄)。
赢得生前身后名
刘禹锡出任苏州刺史,著名诗人姚合写诗为他送行,开篇就是“三十年来天下名”。意思是:刘自而立之年从政,三十多年来一直是个天下尽知的有名人物。虽然长期被贬在外,但影响力和名声犹存在。这个名声既是他的从政之名,也包括他的诗文创作之名,即诗名与文名。
就生前而言,刘禹锡的成名比白居易要早,白早年还曾把诗寄刘请教。诗穷而后工。虽然白早年也有贬谪经历,毕竟仕途顺利,晚年官越做越大,直至刑部尚书(有如国家司法部长),而刘仕途坎坷,历尽磨难,诗却越发老成,故刘、白晚年唱和,四海齐名,刘往往胜白一筹。唐文宗欲设立诗学士,请大臣举荐诗人,宰相杨嗣复上奏:“今之能诗者,没有一个比得上刘禹锡。”以致唐文宗慕其大名,还专门召见了刘。毫无疑问,刘、白晚年在世,成了当时诗坛一致公认的顶尖人物。
如果说刘、白的诗名还算得上旗鼓相当,但在文名与哲学上白显然要逊色于刘。李翱是唐代著名的散文家,又是古文运动的大将,他曾说:韩愈为文章盟主时,“同时伦辈,惟柳仪曹宗元、刘宾客梦得耳。”与韩愈同时的散文家很多,但李翱只提刘、柳而不提元、白,肯定是有道理的。在李翱看来,只有柳宗元与刘禹锡才能与韩愈相颉颃。《旧唐书》、《新唐书》的史臣在评说刘、柳时,基本上都认为他俩学识宏富,诚为一代精英与伟才,如果不是“误入歧途”,应是与韩愈并驾齐驱,都是经天纬地的巨擘。难怪《古文观止》有刘、柳文章而无元、白之名。
不过,唐代每个诗人的成就与地位,在后世都有一个升降起落,引发争议的过程,排行榜不断被改写。即使李、杜也不能免,何况他人?刘禹锡自然也不例外。尽管他的诗名生前极高,但到宋代明显下降,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跟着“罪人”王叔文搞革新。直到元代方回,才说:“刘梦得诗格高,在元、白之上,长庆以后诗人皆不能及。”明代前后七子提倡“诗必盛唐”,刘和韩、柳、元、白、李商隐这批中晚唐诗人又明显吃亏。只有杨慎为刘张目,认为“元和以后,诗人之全集可观者数家,当以刘禹锡为第一。”但个别人的声音,扭转不了风气。
到了清代,局面才有改观。当时对盛唐诗人李、杜、王、孟等几乎都有定论,对中唐诗人的首把交椅尚争论不休,众说纷纭。就拿七律一体来说,王士祯推刘长卿为中唐第一,毛奇龄推白居易为中唐第一,王夫之推杨巨源为中唐第一,而沈德潜则推刘禹锡为中唐第一,并在《说诗晬语》中说:“大历十子后,刘梦得骨干气魄,似又高于随州。人与乐天并称,缘刘、白有《倡和集》耳。白之浅易,未可同日而语也。萧山毛大可尊白诎刘,每难测其旨趣。”沈是继王士祯之后的诗坛领袖,极有影响,何况薛雪、乔亿等也基本认同,管世铭甚至认为“刘宾客无体不备,蔚为大家。”自此仿佛各家对刘诗才开始有了一个重新认识。尽管翁方纲等未必赞同,争议仍在,但刘禹锡是中唐最优秀的诗人之一,在律诗、绝句方面的成就甚至要超过韩愈、白居易等,则几乎已成定论。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上海文史馆馆员
主编: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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