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爱情魔咒

《红楼梦》里有许多痴情男女,有的是缘定三生、两小无猜,如贾宝玉和林黛玉;有的是“鸿雁在云鱼在水”的禁忌之恋,如秦钟和小尼姑智能;还有“职场恋情”,如管理贾府戏班的贾蔷和女伶龄官。

龄官很有天赋,深得贤德妃贾元春的赏识。演出后,元春让她“安可”,她还嫌《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不是自己的戏份,非要演《钏钗记》里的丫环戏。“万人迷”贾宝玉请她唱一段“袅晴丝”,她也爱搭不理。

难怪脂批要感慨:“宁养千军,不养一戏”。优伶本事大的,脾气也大,主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大概只有曹操这样的杀伐决断之人,才有对策。《世说新语》里记载,曹操有一名歌姬,歌喉最为清越高妙,脾气却很坏,曹操欲杀之,又舍不得她的才华,就选了一百名女子来培训。不久,有新人的水平赶上了坏脾气的歌姬,曹操立马杀了她。贾府是诗书大宦名门之家,上有元春、下有贾蔷护着,没人会为难龄官。倔强而柔弱的她,便沉溺于心中百味,慢慢内耗着。

书中第三十回,农历五月初,蔷薇花盛开,龄官却独自蹲在花下,流泪哽咽,用金簪在土上画着“蔷”字,痴痴写了几千个“蔷”字。宝玉路过,不明就里,亦是感动:“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

读中学时,隔壁班有个女生,身材颀长,留着朴素的齐耳短发。我和她不过点头之交,有次,我到她们教室上德语课,女孩突然递给我一本练习簿,上面写满了一位年轻男老师的名字,字体苍劲,宛如金刀刻出。再看女孩,双眸闪亮,似红烛摇曳,让我想起龄官——她像是中了爱情的魔咒,无法自持,也像是在施展爱情的魔咒:在蔷薇花下,虔诚而忘我地书写贾蔷的名字,祝祷两人情比金坚。

明清时期,情爱法术盛行。《金瓶梅》中,潘金莲为了赶走情敌、拉拢西门庆,用柳木刻了一男一女,写上自己和西门庆的生辰八字,用红纱一片,蒙在男木偶眼上,让西门庆见了她,“情人眼里出西施”;用艾塞其心,让西门庆对她满心是爱;用针钉其手,这样金莲再怎么有错,西门庆都不敢动手打她,云云。

这些方法固然可笑,但反映了当时女性的诉求:她们无法自食其力,出嫁后的生活质量,有赖于丈夫的恩宠。《红楼梦》中的一些贵妇,恪守礼教,其生存之道却比法术更荒谬:如邢夫人,不受丈夫宠爱、没有儿子撑腰,“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贾赦看中丫环鸳鸯,邢夫人还出面做说客。

值得深思的是,不仅古代中国流行女子笼络男子的法术,在西方文明史上也颇为常见。古希腊诗人忒奥克里托斯写过一首《牧歌》:女子施行火咒,把月桂叶、大麦粉、木偶、麸皮等投入火中,一边呼喊着爱人的名字,一边向诸神祷告,祈求情郎回心转意。

希腊、罗马统治时期的埃及,纸莎草纸上记载了许多“爱的魔咒”,古希腊、罗马的铅板上,也有不少,据芝加哥大学的Faraone教授总结,主要分为两类:男子多用的“催情”(ers)咒语,以及女子多用的“生怜”(philia)咒语。

幸好,《红楼梦》里的男子,面对心爱之人,不用法术,只有呵护。宝玉自不必多言。而贾蔷,为了逗病中的龄官开心,冒着伏天的毒日头出门,花了一两八钱银子,买了只雀儿衔旗串戏台。不料,敏感的龄官却想起自己的遭际,生了气。贾蔷慌起来,连忙赌身立誓,把雀儿放生,又要冒着溽暑给龄官请大夫。这样真挚的爱意,让人甘愿深陷情网。(戴萦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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