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优秀的游记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走完了他的人生路

编者按:2018年8月11日,英国作家V.S.奈保尔在伦敦的家中去世,享年85岁。他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在长达50年的写作生涯中共出版了30多部作品。小说《米格尔街》、《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大河湾》,以及游记文学《印度三部曲》都拥有广泛的读者。事实上,在诸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奈保尔或许是离旅行写作最近的一位。2014年,在他中国之行的一次采访中,他曾这样回答关于身份的问题,“我可以是一个作家,同时我也是一个旅行家。”

奈保尔,1968年

写游记书的作家如恒河沙数,我认为,奈保尔应该是冠军。

除了印度三部曲将印度解读得空前绝后宛若天籁外,奈保尔还承包了对于伊斯兰文化力透纸背的犀利解读,1979年他前往伊朗、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印尼,在这四个国家进行了为期七个月的旅行,写下了不起的《信仰的国度》,1995年他再度重游这四个国家,写下依然高水准的《不止信仰》。这四个国家的共同点是这些教徒并非是创建了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也就是皆属于改教的民族。是什么原因使这些非阿拉伯人凭空接受了伊斯兰教?这是奈保尔对于研究伊斯兰文化做出的独特贡献,从某种意义上,与其说他是游记作家,不如说他是一名人类学家。

除了印尼我一直无缘亲至之外,另外三个国家都在数年前曾经游历,对于奈保尔能够对这些国家精确梳理深感佩服。从书中可见,他切入一个国家的方式经常是雇佣当地有一定学识的年轻向导,借助他们的角度去迅速结识陌生环境。

奈保尔的勤奋也让人惊讶,他保持着读报的习惯,回到酒店立刻做大量的记录——奈保尔几乎具备了一名全能作家的所有因素,无畏的坦率,犀利的洞察,强大的汇总能力,宏观叙事的伟大能力,又能从细微之处精准入手,而且还有个健康的身躯,他至今仍然勇猛地活着。

一个想要完成自身抱负的游记作家,必然要有一副铁打的骨骼用来跑江湖。毛姆,格雷厄姆ŸŸ格林、村上春树无不如此。稀奇的是,毛姆和格雷厄姆Ÿ格林都是小说写得精彩绝伦,游记写得奄奄一息。他们都不擅长于描绘现实世界。

村上春树的小说我不算喜欢,但极为喜爱他的《远方的大鼓》。以至于自己写游记写到困难之处,想起《远方的大鼓》就会颇为安慰——那是自己的鼓声,所以按自己听见的去记录就好了。在希腊旅行时,简直处处都想起村上春树和他的太太呢,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吃油炸鱿鱼和希腊沙拉。克里岛更是被村上盖下了鲜明的印章。

一个优秀的游记作家,必然会有类似于人类学家的作风,还是那种从事于田野作业实践的。除了奈保尔,大概还有英国作家简Ÿ莫里斯,他的《世界》也写得气势恢宏。

《天真的人类学家》(奈杰尔Ÿ巴利)和《摩洛哥田野调查反思》(保罗Ÿ拉比诺)这两本人类学著作则是我在印度喜马拉雅旅行时最好的朋友。

回想起来,2008年第一次孤身出境旅行时,我只带了一本书,法国人类学家列维Ÿ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依然记得坐在越南芽庄咖啡馆,一边喝滴露咖啡一边看这本书。也记得坐在越南顺化某间餐馆独自进食时,列维的书像个聪明的情人般如影随行。有一本好书在手,旅行从来不会寂寞。

《忧郁的热带》描绘的是列维本人在亚马逊流域原始部落的经历。开篇就是那句著名的“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这句话由一个游历亚马逊五年的人类学家来说,真是任性而幽默。

《忧郁的热带》优雅细腻,热烈端庄,如同漫长神迹缓缓展现,完完全全就应该是一个洞察力惊人,智识达到人类最高水平的法国人写的。因为《忧郁的热带》我喜欢上列维其他的书,之后还带了《嫉妒的制陶女》一起旅行。在老挝万象的廉价小旅馆sabaidi我读完了它。那间旅馆现在已经倒闭了,即使那些年我进进出出住了无数次,它还是在中国人后来掀起的老挝经济热潮里默默颓废了。我在旅馆里煮白粥时洒下几片玫瑰花、阳台上突遇在巴基斯坦认识的俄罗斯帅哥这样的场景已经永远消失殆尽了。

几年前,我曾经把阿尔谢尼耶夫的《在乌苏里的莽林中》留在了曼谷考山路的某家二手书店,几乎是强行送给了他们。因为在旅行中读书的中国旅人太少了,这样的书不受欢迎。也许有一天,或者已经有某个爱读书的中国旅人拿起了那本书,带它离开了那条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街,并在异乡某个小酒馆,被苏联地理学家与他的当地向导肝胆相照的厚重友情所打动。那位熟读森林的优秀猎人懂得辨识动物足迹,从容应变大自然突如其来的风暴,却不幸死于盗贼之手。

这些年,我也一直记得野口健的《意志极境》,这位三度攀登珠峰凭着过人意志最终成功的日本人写下了这本薄薄的自传。其中有几个细节令人印象深刻,比如野口健某次爬雪山时,在风暴里凄厉扎营,远处走来另一位日本登山前辈,端了杯热热的黑咖啡过来——在极端境地里也要保有自己的格调,大概就是那位日本前辈的风骨吧。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像机器猫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不可能之物。

雪峰遇险这种大级别的事,写得最好的当然是乔恩Ÿ克拉考尔亲历的1996年珠峰山难纪实报告《进入空气稀薄地带》,他后来还写了一本极端个人主义反社会体制的《荒野生存》。

国内的游记书里,我最喜欢班卓的《陌生的阿富汗》。她身上没有庸碌苦旅者的自鸣得意,也没有我青春正好我走过艰难我傲娇脸的肤浅粗鄙。她就是一个行者的平实姿态,还原了旅行本身,而她本人所具有的智识,又能担负并且理解另一个不同的社会。傲慢是旅人最不应该有的东西,很多人打消不掉这一点,就是缘自放不下强烈的自执——而这个正是理解他者文明的阻碍。

荷兰作家诺特博姆的《流浪者旅店》和英国作家杰夫Ÿ戴尔的《懒人瑜伽》则属于那种流畅优美的轻感游记。并不难写,也不需要下太多苦功,只需要凭着天份与巧妙就好了。你能感觉到作家本人就是轻松愉快喝着酒抽着烟倚仗着语言天分随随便便写的,得了巧劲的优秀游记大概就是这样的水准。

英国作家对于印度的研究是相当有深度的,比如《告别甘地》、《精灵之城》、《我在印度住了五年》、《不顾诸神》……随便翻一本,都可以成为业余九段的人类学家。那种聪明好学者在凌空蹈虚世界里的殊死搏斗,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印度就是那种气得脏话骂上一百遍回头想想竟有棒喝之感的空灵国度。

我与这些素不相识的作家,在心里默默地成为了朋友,并且都加入了传说中那个印度爱好者的俱乐部,成为了终身会员。

关于写印度的小说,除了众所周知的福斯特的《印度之行》外,我想说英国作家露丝•普拉瓦尔•杰哈布瓦拉《印度之恋》也写得非常美妙。小说的结局是奥里维拉在西姆拉了此残生,偶尔弹弹钢琴。

2016年我与我先生一起去印度西姆拉时,我特意带他去看数年前我曾在西姆拉见过的一幢废弃的古老衰败的豪宅,我总觉得这样的豪宅是容得下奥里维拉的传奇的。再度走近那幢古屋,发现印度人正在着手修复它,垂死挣扎的它,残破的烟囱像败犬的耳朵一样无力耷拉着,那么,奥里维拉逝去的身影,那些热与尘之间发生过的闪光瞬间,女人残酷地抛下既有安稳纵身跃入激情漩涡时,幸福到底是不是像飓风一样穿过全身,而强大的冲击波能够抵挡余世的虚无?

旅行让你遇见似是而非的故事余韵。优秀的旅行书,帮你劈开更多坚硬的冰山,黑洞,激浪。那些远比你杰出的大脑,见识更多深夜海妖欢唱的美妙,他们从世界的其他地方回来后,书写的字句,是帮你填补那些人世间空白的,不要放弃深度阅读,也不要放弃对未知世界的渴望,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生之力量。人就是为了这些更为美好宽阔的事物而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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