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柳刺史

张洪光

暑气蒸腾，闲来无事，吾再读柳刺史。

悠悠墨香，性情美文，竟也消暑解渴，仿若品茗，又若居于避暑圣地。

原来，书中也是别有洞天的！

我知道柳宗元，是在少不更事时，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光景吧。

那时在老家，闲得无聊，饿得肚寡，我和三弟总爱在家翻箱倒柜。有时，居然能从家中翻出好东西！除翻出爸妈储备的过年货，我们平时难于吃到的糖果外，剩余的就是几大摞书了，其中居然有我们小孩人人都喜爱的连环画，它是配了文字解说图画内容的。

那些书竟是我们平时不知道的，能够见到已是十分难得！我们小孩当然不知道这些书的名贵，但由于故事有趣、画图好看，我和三弟也是把这些书视为珍宝的。

我们匍匐在书上，双手张开，争抢着把书奋力往自己身下刨，都想尽可能多的“据为己有”。最终，我因年长抢得多些，三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闹，并扬言要状告于父母，我觉得与弟相争不妥，胜之不武，且怯于父亲之威严，在不舍之间多分三弟几本，三弟一下破涕为笑，还真是小孩变脸如变天！

这些书名目繁多，有些书名我们不知其意。比如《楚辞》，我和三弟看了都是摇头，一脸茫然之色。又如《石头记》也不明究里，难道是写石头的？可石头那么普通，又有什么好写的？一看里面开篇处竟有“原来女娲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等字云云，越往后看越觉神奇，始知宝玉为通灵之石的化身，他是含着宝玉出生的，所以取名宝玉……

一次，我拿着一本封面古朴的《唐宋八大家》，心里想，这又是写什么的？是八家人吗？

难得胡乱猜想，索性翻开看看，看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前言直接跳过，一看目录，有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王安石、苏洵、苏辙、曾巩……哈哈，一共八个人，居然给我蒙对了！此后年长，才知道“八大家”和我那个“八家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书里第一篇是《原道》，第二篇是《原毁》，劳心费力看了半天，不知所云，譬如云里雾里……干脆乱翻！当我看到《黔之驴》时颇感兴趣，再看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时，竟然忘神，一口气读完，虽然有些许不识之字，但不相妨，我觉得文章很美，景致也好美——因为，我们家乡小溪边也有竹子，也有小石潭，水里也有细小的游鱼，更巧合的是水同样是清澈见底的！我在读到这篇文章之前，小石潭那里是我们经常光顾嬉闹的天堂！夏天，割草热累了，钻到竹丛中歇凉，更为好玩的是脱光衣服咕咚一声跳进小石潭里，弄得水花四溅，吓得游鱼一个劲的躲藏！

从此，我爱上柳宗元了，特别是他的《永州八记》！

随着了解的深入，我知道了柳宗元竟是个了不起的大神级人物，是唐代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在中国文化史上，其诗、文成就均极为杰出，可谓一时难分轩轾！

《至小丘西小石潭记》又名《小石潭记》，记叙了作者游玩的整个过程，以优美的语言描写了“小石潭”的景色，含蓄地抒发了作者被贬后无法排遣的忧伤凄苦的感往情。全文对小石潭的整体感觉是：幽深冷寂，孤凄悲凉。

柳宗元是出身于望族的。

柳宗元祖籍河东郡（河东郡，秦置，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北），河东柳氏与另外两望族即薛氏、裴氏并称“河东三著姓”。柳氏祖上世代为官（七世祖柳庆为北魏侍中，封济阴公柳，柳宗元高堂伯祖柳奭曾官拜宰相，曾祖父柳从裕、祖父柳察躬都做过县令）。柳宗元父亲柳镇曾任御史等职，而柳宗元母亲卢氏为范阳卢氏，其祖上也是世代为官。

柳宗元于公元773年生于唐朝京城长安，四岁时和母亲居于京西庄园，接受信佛母亲的启蒙教育，年幼的他对知识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这为他以后的诗文成就和思想形成奠定了基础。

由于柳宗元幼年在长安度过，所以他对当时朝廷的腐败无能，对社会的危机与动荡还是有所闻见和感受的。其九岁时遭遇建中之乱，于建中四年避战乱于父亲任所夏口，年仅十二岁的他再次亲历藩镇割据之战火。这些经历，是和他后来参与永贞革新是有很大关联的！

在随父亲宦游的过程中，因耳濡目染，柳宗元养成了积极用世的态度和刚直不阿的品格。除此外，能诗善文的父亲和信佛的母亲都给予他潜移默化的巨大影响，为他后来“统合儒佛”的思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所以，柳宗元不但生于名门望族，而且也算是家学渊源！他勤奋好学，少有文才，21岁进士及第而名声大振，这些都是有一脉顺承关系的，事实绝非偶然。

公元798年，年仅26岁的柳宗元参加了博学宏词科考试，并中榜，授集贤殿书院正字（官阶从九品上）。

然而，少年英才如柳宗元者，虽有抱负，但却仕途并非顺畅，甚至可以说是坎坷。

柳宗元的坎坷，似乎与参与永贞革新失败有关？但其实是乱世使然！当时，唐王朝沉疴严重，积弊流深，朝廷腐败，乱象频生，像柳宗元等士大夫是不能把握自己的运命的！说白了，是无力擎天和力挽狂澜的！

永贞革新，是唐顺宗永贞年间官僚士大夫以打击宦官势力、革除政治积弊为主要目的的改革。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反对藩镇割据，反对宦官专权，持续时间100多天，最后因俱文珍等人发动政变，幽禁唐顺宗，拥立太子李纯，改革以失败终而告终。从此唐朝又创了一个新的恶例，每个皇帝都把自己任用的人当作私人，继位的皇帝对前帝的私人，不论是非功过，一概予以驱除

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革新党派主要做了以下几件事：

企图抑制藩镇势力，重建中央集权;

企图抑制宦官势力，夺回国家军权;

惩贪鄙，用贤能，免苛征，恤百姓。

然则，王叔文变法革新集团无力摧枯拉朽，这些美好的愿望最终化为美丽的泡影而破灭！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八月，唐顺宗被迫进行禅位于太子李纯，即为唐宪宗，改元永贞，史称“永贞内禅”，唐宪宗即位后，王叔文被贬为渝州司户，永贞革新宣告失败，革新失败后，其主要人物十人均被贬斥，史称“二王八司马”。

永贞革新失败后，于9月，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未及赴任，于11月途中，被加贬为永州司马，仕途遭遇真如浮萍！到职后的柳宗元暂居在龙兴寺。经过半年，柳宗元的母亲因病去世。可以想见，柳宗元当时的饱受打击的悲愤苦闷之心！

不过，柳宗元还是强大的，他并没有颓废下去！

在永州生活的十年中，柳宗元在哲学、政治、历史、文学等方面刻苦钻研，并未排遣苦闷与失意而游历永州山水，结交当地士子和闲人，了解风俗民情，写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记》。

其实，不仅如此，《柳河东全集中》的540多篇诗文，其中有317篇都创作于永州。这应该是柳宗元创作的一个“井喷”期！这与俄国伟大的诗人、俄国文学的开创者和奠基者普希金有相似之处。

普希金也是一身坎坷而又文学成就巨大！在南俄流放期间，是普希金烂漫主义诗歌创作的高峰，《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是其中之名篇。在当时俄国革命如火如荼的大背景下，普希金却被沙皇流放，被迫与世隔绝，但他却并没有悲观失望，他斗志满满，热爱生活，执着地追求理想，相信光明比来，正义必胜！一首只有仅仅八句的短短诗歌，在毫无形象可言的前提下，反其道而行之，不顾诗歌创作的忌讳，通过劝慰说理的口吻，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诗歌竟是那么的脍炙人口！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与钦羡！

1830年秋天，普希金因故滞留于波尔金诺，令人惊叹的是，在这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普希金居然创作了四部小型悲剧和几十首抒情长诗！秋天本是丰收的季节，普希金没有辜负这里的秋天，迎来了他人生的丰收时期，文学史上称为“波尔金诺”现象！

然而，世界文学史上的悲剧和灾难还是毫不客气地发生了！这不仅是俄国文学的损失，更是世界文学的损失！

普希金最后是逝世于与别人的决斗的，是别人毫无顾忌地追求他的妻子。这不能不说是历史上一个严肃的可叹的又可悲的冷笑话——历史有时就是这么无情，偶然性的讽刺！

然，这种悲剧绝非偶然！相信各位还记得海明威的饮弹自杀，列夫托尔斯泰因与妻子不和，以八十高龄还脱掉衣服于风雪中惩罚自己（虽未造成什么悲剧）。

这让我们不得不思考这些过往的伟大人物，他们那掩盖不住的蓬勃才华下，其心智是否健全？！

话题扯远了！

所幸，柳宗元并没有这么做！

柳宗元是病逝于柳州任上，所以世称“柳刺史”，但却是英灵早逝，终年47岁。这是多么年轻与可惜可叹！这同样不仅是中国文学的损失，更是世界文学的损失！虽然有些人不以为然，认为柳宗元不是世界级的大师，但我认为是的，我一直这么固执的以为，且不听别人的劝告！

815年（元和十年）1月， 柳宗元接到诏书，要他立即回京。2月，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柳宗元回到了长安。在长安，柳宗元没有受到重用，由于武元衡等人的仇视，不同意重新启用。3月14日，柳宗元被改贬为柳州刺史。3月底，柳宗元从长安出发，赴柳州，六月二七日抵达。819年（元和十四年），宪宗实行大赦，宪宗在裴度的说服下，敕召柳宗元回京。十一月初八，柳宗元在柳州因病去世，享年47。

他在柳州的时间虽然仅有4年，但却为柳州黎民百姓办了很多好事，如重修孔庙、兴办学堂书院、破除巫神迷信、开凿饮用水井、释放抵债奴婢、植树造林等，促进了柳州地方文明的发展，在历史上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柳州的百姓非常怀念他，给他立祠，千百年来一直祭祀他。有关他的传说广为流传。

所以，柳宗元是有经天纬地之志的，虽未能施展抱负，夙愿未酬，但柳宗元却做成了造福一方的父母官！柳宗元是好官——虽不位高权重，但这已够了，不妨碍他名垂青史！

显然，柳宗元的文学成就是远远超越他的政治成就的，这又是中国文学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