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一样”:燕国的寻常与不寻常

就总体而言,燕地因为偏在北陲,远离作为周朝统治中心的中原,兼之本地民族成分复杂,各民族杂糅相处,使得本地的社会风俗自成一统,有别于中原地区。

▲燕国僻处于战国诸雄一隅。

男女关系开放而随便

根据《汉书》卷二十八《地理志下》记载,燕地的男女关系较为随便,似乎没有什么礼义大防,“初,太子丹宾养勇士,不爱后宫美女,民化以为俗。至今犹然。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后稍颇止,然终未改”。由此看来,燕地男女之间的两性关系,可谓“放荡”。

如果说《汉书·地理志下》所述主要反映的是燕地婚前的男女关系较为随便,而以下一则故事讲述的则是婚后的情形。《韩非子·内储说下》云:“燕人惑易,故浴狗矢。燕人其妻有私通于士,其夫早自外而来,士适出。夫曰:‘何客也?’其妻曰:‘无客。’问左右,左右言无有,如出一口。其妻曰:‘公惑易也。’因浴之以狗矢。一曰: 燕人李季好远出,其妻私有通于士。季突至,士在内中,妻患之。其室妇曰:‘令公子裸而解发,直出门,吾属佯不见也。’于是公子从其计,疾走出门。季曰:‘是何人也?’家室皆曰:‘无有。’季曰:‘吾见鬼乎?’妇人:‘然。’‘为之奈何?’曰:‘取五牲之矢浴之。’季曰:‘诺。’乃浴以矢,一曰浴以兰汤。”该则故事反映了两方面的情形: 一是私通之于燕地妇女,似乎不但习以为常,而且胆子很大,并且内心坦然;二是反映燕地巫风颇盛(如“浴狗矢”),这自与燕地盛产巫术和方士不无关系。

▲燕山山脉。所谓“华夷之界”,依然挡不住民族交融。

社会价值观念有别于中原主流

燕地男人农耕意识淡薄,喜欢游手好闲,“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而女人则薄女红桑织而不为,全然没有中原那一套贞节观念,“女子则鼓鸣瑟,踮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总之,“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史记·货殖列传》)。《尔雅·释地》邢昺疏引李巡曰:“燕其气深要,厥性剽疾,故曰幽。幽,要也。”(《尔雅注疏》卷七)

《汉书·地理志下》认为,以上两种民风民俗的形成,与太子丹当年的所作所为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故“民化以为俗”。但笔者认为,这种文化特色的形成,乃燕地所处的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使然。燕地因为僻居北方,气候寒冷干燥,土地贫瘠,致使农业生产的开展具有一定的困难;兼之燕地有众多的“古族”与“古国”,难免互相影响,而且其中的许多民族并非华夏民族。当然,太子丹的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因素。也就是说,诸多因素结合在一起,形成了有别于中原华夏文化的燕地文化。

▲易水。

慷慨悲歌、刚强不屈、任侠使气的个性

翻阅先秦典籍,我们可以知道,燕地之人具有慷慨任侠、勇猛无惧、朴直率性、刁悍轻薄等特点。如《吴子·料敌》说:“燕性悫,其民慎,好勇义,寡诈谋,故守而不走。”《吴子》的这一概括具有相当的代表性,而为后世史籍所继承。

《史记·货殖列传》云:“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北临乌桓、夫余,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隋书·地理志》云:“(冀幽之士)俗重气侠,好结朋党,其相赴死生,亦出于仁义。故《班志》述其土风,悲歌慷慨,椎剽掘冢,亦自古之所患焉。”阚骃《十三州志》云:“冀州之地,盖古京也。人患剽悍,故语曰:‘仕宦不偶值冀部。’其人刚狠,浅于恩义,无宾序之礼,怀居悭啬。古语云:‘幽冀之人钝如椎。’”(《太平寰宇记》卷六三引)

在唐朝文人的笔下,对燕赵的这一民风描写甚多。韩愈(768—824)《送董邵南游河北序》云:“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骆宾王(627?—684?)《易水送别》云:“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钱起(722?—780?)《逢侠者》云:“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寸心言不尽,前路日将斜。”韦应物(737—792)《送崔押衙相州》云:“礼乐儒家子,英豪燕赵风。”

▲中华书局《韩愈文集汇校笺注》卷十《送董邵南游河北序》。

而战国末年荆轲刺秦王的悲壮故事,成为燕赵任侠的铁证,给后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直到汉代,还有这方面的遗迹,如在山东嘉祥县武梁祠汉代画像石上,即有“荆轲刺秦王”的画面。直到东晋时,陶渊明还说“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咏荆轲》)。明陈子龙(1608—1647)《渡易水》云:“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清俞瀚《咏荆轲》云:“不是真知己,如何任侠行。自从君去后,易水有悲声。”《畿辅通志》云,“衡介燕赵间,士多慷慨”,“性缓尚儒,仗义任侠”。

▲山东嘉祥县武梁祠左石室第四石“荆轲刺秦王”画像(中)。

至于个中原因,《管子·水地》认为与当地的地理特征有关,“燕之水,萃下而弱,沉滞而杂,故其民愚戆而好贞,轻疾而易死”。地理环境虽然也是影响文化的一个因素,但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相对而言,《汉书》卷二八《地理志下》的看法则更为全面、更为贴切一些。《地理志下》认为,“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也就是说,某地风俗的形成,既与其所在的地理环境有关(“水土之风气”),也与所谓“上行下效”有关(臣民“随君上之情欲”)。具体而言,燕地民众之所以会形成这种个性,一则与当年燕太子丹有关,“其俗愚悍少虑,轻薄无威,亦有所长,敢于急人,燕丹遗风也”;另一方面,也与燕地所处的民族环境有关,“上谷至辽东,地广民稀,数被胡寇,俗与赵、代相类”,这才点中了问题的实质。因为燕地是一个多民族聚居之地,文化上互相影响,可以说是势所必然。

摘自《燕国八百年》第十一章,注释省略。

著者:彭华

出版时间:2018年7月

定价:58元

页数:384

本书运用“二重证据法”,结合传世文献、出土文献与考古资料,纵横开阖地论述了燕国八百余年(公元前11世纪中叶-公元前222年)的历史文化,全方位地揭示了“燕国历史文化”的种种内涵。纵向而言,举凡燕地的“考古学文化”(西周封燕之前)以及燕国本身的历史(开国、发展、强盛、衰落及灭亡),都巨细无遗尽入彀中;横向而言,举凡燕国的经济、政治、古族与古国、思想文化、社会生活、史载人物,都有细致入微的叙述与讨论,令两三千年前的燕国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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