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当过皇帝的和尚,人们往往会首先想到明朝第二个皇帝建文帝。2005年我重走徐霞客之路时,随着传说中建文帝的足迹,追寻了好多地方,寻到了许多当年建文帝生活或路过的地方。可建文帝是否真的成了和尚,至今也无定论。然而,早在建文帝之前的南宋,确有一位皇帝,最后成了真正的和尚,他就是宋恭帝赵显。
我来到西藏才知道,赵显皇帝出家做和尚的寺庙就是萨迦县的萨迦寺。
南宋皇帝赵显是赵基之子。1274年(咸淳十年),赵基病故,年仅四岁的赵显继位。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赵显母子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支撑天下的,不得以,在1276年正月,赵显随太皇太后谢氏投降了元军。后来他们被押送到现在的内蒙多伦县西北石别苏克一带居住。到了1288年,赵显已是一个十八岁的英壮青年。有一天,元世祖忽必烈偶然见到赵显,心中一惊,担心他会成为后患,就打算找一个机会除掉他。忽必烈的这一想法不久就被赵显得知,情急之中,他请求忽必烈允许他脱离尘世,终生为僧。这年十二月,忽必烈答应了他的请求,将他遣送到吐蕃学习佛法。
于是,赵显怀着一颗无比悲凉的心情,在兵卒的押解下,顶风冒雪,长途跋涉,来到这雪域高原上的萨迦大寺。
我是在日喀则乘车去萨迦寺的,也是在寒冷的冬季,透过车窗望出去,满眼都是光秃秃的群山,在冷风肆虐下,显得格外悲凉。
翻越了海拔5000多米的加措拉山,眼前便出现一块小盆地,矗立在盆地里的那座紫红色的“城堡”,就是我要追寻的萨迦寺了。当萨迦寺出现在我眼前时,减轻了一下我心中的疼痛,因为萨迦寺殿宇宏伟,色彩还挺鲜艳,没有我想像得那样颓废。
萨迦寺是西藏萨迦派的祖庭,当年,这里是萨迦国,历代的战乱使这个王国消失,只留下雄伟的萨迦寺。历史上萨迦寺分为南北二寺,后来北寺被毁,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南寺。
走进高大的像城堡一样的萨迦寺,我想,这里就是当年赵显皇帝生活的地方,现在,我的足迹一定踩在他的足迹上了。
当年,在这里,赵显不敢有别的想法,终日只能以青灯黄卷为伴,潜心学习藏文化,研究佛法。赵显终究不愧是天子,聪慧无比,经过多年的苦读,他不仅通晓了藏文,贯通了佛学,而且还当上了萨迦寺的总主持。后来,赵显又把精力转移到佛经翻译方面,先后译成《因明入正理论》、《百法明门论》等经文,被藏史学家誉为翻译大师。
当然,对于赵显来说,出家的生活是孤寂的,在这远离家乡的荒原上,如何能够排遣得了人性中最基本的离愁别苦?
1318年,元朝皇族赵王去西藏,经过萨迦寺。这时的赵显已年近五十,赵王见他还是孑然一身,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就将一位随行的姓罕禄鲁,名叫迈来迪的回族妇女送给了赵显。
赵显孤苦伶仃地在几乎与世隔绝的萨迦寺生活多年,如今有了一位女子相伴,当然喜不自禁,精神上滋润多了,第二年,这名回族女子就为赵显产下一子。
得知这个情况,我心里为之一惊:这会是真的么?身为一个僧人,如何可以与一名女子生活在一起?
为此我查阅了一段史料,据其记载:“元人最重佛教,纵僧害民,群僧甚至公然与后妃、公主、大臣妻女交欢,谓之舍身大布施。” 原来,那时寺内的僧人按元代习俗是不禁婚姻的。
萨迦寺的大神殿在藏语中叫“拉康钦莫”,它的长和宽都在八十多米,可同时容纳万名僧人念经,殿中有40根大柱子,真让人叹为观止。
我突然想,赵显在这么气派的地方诵经,并且还有了自己的女人,也算可以了。
按常理,在这远离中原大地的西藏,赵显的生活应该会平平安安地进行下去。然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1323年(元至治三年),赵显却因诗文招来了杀身之祸。
“少帝在燕京,凄凉无赖时,汪水云以黄冠放还,少帝作诗送之”。这首诗就成了赵显被杀的直接原因。
南宋灭亡时,宫廷琴师汪元量也被俘北上,后来他请求元世祖忽必烈出家为道士,号水云子(后人称汪水云), 过了一段时间后,忽必烈终于放他南归。临行的时候,王清惠等十七位旧宫人于城外置酒,为他饯行,并赋诗作词相赠。想淮河两岸早已不是宋朝的疆土,昔日繁华的杭州也一片荒芜,人人都是满腹悲情。
汪水云南归期间,赵显也写了一首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多少年后,这首诗被人举报,元朝统治者便认为,诗中的“黄金台”,暗喻了故国京师,“林和靖”是钱塘人,也在暗示着杭州。也就是说,赵显仍有复国之心,“意在讽动江南人心”。
其实,汪水云南返是1288年(至元二十五年)的事,当时赵显还没有到西藏。直到三十五年后,赵显才因为这首诗被杀,虽说是有人举报,但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时元朝的统治不稳定。随着民族矛盾的日益激化,在元朝统治者看来,只要赵显还活着,宋人就有造反复国的希望,所以他是绝不会留有后患的。
其实,赵显的被杀,也就是狼吃小羊的情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在心里感叹,不管雨下得是大是小,都不能在别人的屋檐下待得太久啊!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唐朝皇帝李煜的面容,一会,又幻化出赵显皇帝。再后来,脑海里只剩下一盏清灯,以致使我只能用一颗悲伤的心去悲伤着眼前的风景。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萨迦寺所藏经典浩瀚,全寺藏书四万余卷,仅大神宝殿后壁的一个木制书架,就有五十多米长,上面摆放了上万部经卷。
然而我已无心观看了,面对着空空的大厅,在心里作了一首词来回忆赵显:
应天长• 忆赵显
瘦却家乡水与山,
朱颜渐损有谁怜?
江雪冷,人千里,
浊酒怎释别梦寒。
登高倚危栏,
却道梅花已残。
耿耿清灯独对,
和泪煮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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