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之淡(外一篇)

作者简介:了一,本名李清,男,1968年3月生,山东济南市人,文学艺术爱好者,著有《京剧与人生》一书。

邢岫烟之淡

一个人的出身不可以选择,却可以选择所走的道路。生在贫寒之家,不自甘沉沦,能有高洁之志,那就更让人肃然起敬。《红楼梦》中,在一大群富贵女儿的身边,就有这样一位品高志洁的女子,她就是邢岫烟。

脂砚斋有这样的批语:“宝琴、岫烟、李玟、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也。”可见,在大观园众多的女儿之间,邢岫烟不过是个陪客。在这几个陪客之中,薛宝琴着墨最多,也光彩照人。想不而言,对邢岫烟的描述不过寥寥几笔。就是这几笔文字,却精彩绝妙,栩栩如生,极好地刻画出邢岫烟这样一位固守清贫、行止高洁、彻悟通透的女子形象。

“岫”,在现代汉语中应当是个生僻字,读“xiu”,意思是山洞、峰峦。与它相关的最为著名的诗句即东晋陶渊明的“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岫烟”这个名字,从字面上看就是青山隐隐,云烟袅袅,一副返璞归真的画卷。其实,从邢岫烟的举止言行看,她即可得一个“淡”,她真的就像是一缕淡淡的青烟,那么高远,那么飘渺,那么超凡脱俗。

邢岫烟之淡,何以见得?

其一,清中见淡。

清,即清贫,是说邢岫烟固守清贫。她一出场,给人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清贫。她父亲邢忠品行粗鄙,她姑母邢夫人贪财吝啬。因家道贫寒,邢岫烟一家人来投奔邢夫人,指望邢夫人帮助置办家业。在凤姐儿的眼里,她“温厚可疼”却偏“家贫命苦”,以致于对她格外照顾。薛姨妈说她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也是说她家境贫寒,处境困窘。在冰天雪地中,黛玉、宝钗等众姐妹都有大红猩猩毡与羽毛斗篷,或鲜艳、或淡雅、或别致,华丽耀眼,光彩夺目。唯独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与众姐妹格格不入。作为姑母,邢夫人对邢岫烟并不真心疼爱,不过碍于脸面。更有甚者,邢夫人竟然要求邢岫烟把二两银子的月钱省下一两来给自己的父母,以致于有了“岫烟当衣”的情节。前人曾做过一篇《邢岫烟典衣赋》:“当其失路依人,居贫即寄食,生有仙姿,容无靓饰。簪金带玉,曾游绫绮之场;裙布钗荆,别具烟霞色。身如萍靡,移本无根,心与莲同,辟谁见着?”此赋对邢岫烟清贫的风骨,给予高度的赞美。

其二,洁中见淡。

洁,即高洁,是说邢岫烟行止高洁。处在窘迫之中的邢岫烟,并无乞儿之相,而是“不祈不求,与人世毫无争患”,淡然处之,安之若素。她住在迎春那里,却从不使唤迎春的妈妈、丫头,反而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她丢了东西,她的丫头问了一下一个老婆子,那老婆子不依不饶。王熙凤教训老婆子,那老婆子顶嘴,王熙凤便要撵那老婆子出去。邢岫烟忙出来陪笑:“这使不得。”并再三替那老婆子求饶。王熙凤见她衣服破旧,被窝凉薄,房中桌上摆设的老太太赏的东西,一丝不动,收拾得干干净净,心中敬爱她,回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些贵重的衣服打发丰儿给她送来。邢岫烟绝不接受,倒拿了个荷包送给了丰儿。她与宝玉生日相同,却一声不吭,守口如瓶。湘云说出来,她才“少不得要到各房去让让”,尽了个人的礼数。

其三,明中见淡。

明,即明白,是说邢岫烟彻悟明白。应当说,书中为数不多的的人能大彻大悟,看透人生,邢岫烟算是一个。她从容随和,乐以忘忧,生活在自己的心境中。宝玉生日,收到妙玉的帖子,正愁无从回帖,可巧遇见邢岫烟。邢岫烟指点,宝玉署了“槛内人”,合了妙玉的心思。得知邢岫烟与妙玉有交情后,宝玉赞她:“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也就是说,在宝玉的眼里,邢岫烟也是一个野鹤闲云般的人,与世无争,参透人生。此外,她对于妙玉的认识,格外深刻,道破天机。她说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这句话,指出了妙玉情欲尚存,牵连不断,难洁难了难悟的“四不像”状态,从而揭示出妙玉这个形象的悲剧意义。

如此看来,邢岫烟应当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她曾作过一首《咏红梅诗》,其中有两句:“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她冰雪中。”这两句诗也正是她性情的体现,那就是“淡”,就是固守清贫、行止高洁、彻悟明白,不与俗世争高下,只求内心存高远。

邢岫烟在薛姨妈的主持下,嫁给老实本分的薛蝌为妻,也算是美满的结局。

这正是:

生性淡泊邢岫烟,

大彻大悟心安然。

任他冰雪透骨冷,

一枝红梅傲霜天。

夏婆子之谗

贾宝玉对女人所谓“宝珠”论中,把老女人比作鱼眼睛,意思是她们就像是死鱼眼睛一样腥臭可恶。第七十七回,司棋被逐出大观园后,在园门口,宝玉与守园门婆子的一段对话更明确地表达出他的这一思想:“‘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守园门的婆子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凡女儿个个是好的,女人个个是坏的了?’宝玉点头道:‘不错,不错!’”其实,这也应当是曹雪芹本人的思想。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所以书中婆子的形象大都灰暗、阴险、毒辣,到处煽风点火,兴风作浪,成为摧残清白女儿的帮凶,夏婆子即是其中一位。

夏婆子,与宝玉房里的丫头春燕的妈何婆子亲姊妹,藕官的干娘,探春房里蝉姐儿的外婆,后进梨香院当差,戏班解散后又进大观园当差,是一个粗活婆子。夏婆子第五十八回出场,仅用“那婆子”称呼,第六十回再出场时方点名“夏婆子”。夏婆子举止凶狠,言语歹毒,最重要的是一张利嘴沾带着一个“谗”字,即挑拨离间,隔岸观火。

先说其举止凶狠,言语歹毒。

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中,正逢清明节,宝玉在一株杏树下发呆,“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发出,将雀儿惊飞”,原来是戏班的小生藕官在清明节为死去的小旦菂官烧纸祭奠。此刻,未见夏婆子其人,先听其声:“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仔细你的肉!”接下来,用宝玉的视角对夏婆子做了一系列生动的描写:“忽见一婆子恶狠狠走来拉藕官,口内说到:‘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如今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指着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来胡闹。怕也不中用,快跟我走罢!’”宝玉说藕官是为黛玉烧烂字纸打圆场,“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弯腰向纸灰中拣那些不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据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及至宝玉说藕官是为自己祭神,那婆子才丢下纸钱,向宝玉陪笑,只得去了。这些描写,充分展现夏婆子的丑陋形态。面对自己的干女儿藕官,只是一味的压榨,无半点的怜惜。即使在宝玉跟前,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见其恶,叫人齿冷。

再说其挑拨离间,隔岸观火。

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中,赵姨娘要去教训芳官,“顶头正遇见藕官的干娘夏婆子”。当夏婆子得知赵姨娘来园中的因由后,正中己怀,趁机对赵姨娘说了一大段话:“我的奶奶,你今日才知道,这算什么事?连昨日这个地方他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到头里。人家还没拿进个什么儿来,就说使不得,不干不净的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谁害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恰不是正头货,得罪了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我在旁作证据,你把老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礼。便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的。你只管说去,倘或闹起,还有我们帮着你呢。”这段话,一气呵成,滴水不漏,明确表达出几层意思:一是芳官敢用茉莉粉替蔷薇硝不算稀奇,藕官还在园里烧纸呢;二是宝玉袒护她们,她们才如此大胆;三是赵姨娘身份仅比王夫人差一点,撑起来别人都会害怕;四是就“蔷薇硝”加“烧纸钱”两件事,惩罚一下芳官、藕官等这些小粉头,好好出口气;五是赵姨娘不用害怕,有我们帮着你。这里,夏婆子既恶毒攻击了芳官、藕官,又把矛头对准赵姨娘心上的仇敌宝玉,更是把赵姨娘吹嘘上天,头脑发热,这才引出四戏子大斗赵姨娘的闹剧。可以想象,赵姨娘如果打了胜仗,夏婆子可以借机泄愤,快意恩仇。结果,赵姨娘打败了,弄了个洋相百出,灰头土脸,却不见了夏婆子的一点相助。等到探春放出话来,要查找是谁在背后调唆赵姨娘的时候,“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便欲去找艾官问他,又欲往探春前去诉冤”,完全没了主意。

夏婆子如此不堪,其实书中这样的形象还有很多,如何婆子、周瑞家的等等。那么,这些丑陋的艺术形象,到底有怎样寓意呢?我觉得,至少有这样两点:一是为书中诸如鸳鸯、平儿、晴雯等一些清白女儿作反衬,用她们的“假、丑、恶”来反衬女儿的“真、美、善”;二是表现出在封建宗法社会里,多么清白的女儿也会变得丑陋不堪,令人生厌,从而揭示出旧社会制度对人性的极度摧残。

夏婆子之谗,表现为举止凶狠,言语歹毒,更表现为挑拨离间,隔岸观火。这样的人,当下似乎还有,应当引起我们的警惕!

这正是:

凶狠歹毒夏婆子,

隔岸观火进谗言。

罔顾清白女儿泪,

心如冰霜彻骨寒。

芹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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