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有时觉得贾府那些丫头们似乎挺幸福的。

看她们，虽说吃喝住行不如主子小姐，但也非常不错；

虽说干的是伺候人的活，但也没见什么苦的难的；

虽说身份低下，但多数主子日常对她们和颜悦色的——譬如宝玉，更是对丫头们“姐姐长妹妹短”地呵护……

所以，晴雯有次和袭人、宝玉拌嘴，宝玉赌气说要打发她出去，晴雯马上急了，说——“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

所以，袭人一听家人说要赎她出去，马上炸毛，死活不离贾府。

还有，司琪临被赶走，百般不愿意，求迎春保护而不得，才无奈离去。

总之，贾府丫头们都很舍不得离开这“温柔富贵乡”。

袭人拒绝家人赎她出去那次，书中有这么段话，似乎给出她们这么爱贾府的答案——“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自然不是！

当然，从物质生活上说，这些丫头比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好些，这是可能的，但说“恩多威少”“不曾作践下人”却未必。

下面，从“逢事”和“日常”两个方面，说说贾府主子是如何对待丫头的。

先说“逢事”。

例一：贾琏的一个小丫头（连名字都没出现），帮偷情的主子望风，结果被王熙凤拿簪子在“嘴上乱戳”。

例二：如果说被戳嘴的只是个小丫头，那就说个大丫头——金钏。

只因和宝玉调笑几句（而且是宝玉主动的），她被王夫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嘴巴撵出去，终至跳井自杀。

例三：晴雯，只因被王夫人认定为“轻佻”，便先糟羞辱后遭驱逐，终至在家中病厄而亡。

晴雯事件那次，同样因王夫人看不惯（甚至只是“听不惯”）而被赶走的，还有曾宣扬与宝玉同日出生就是夫妻的四儿，以及被改名“耶律雄奴”的芳官等分到各房的“唱戏的女孩子们”……

这些例子都说明，在“和平年代”，贾府的主子们也许“恩多威少”，但一旦有风吹草动，一旦逢主子有什么想法，这些丫头就马上被打回奴才身份——任人宰割处置，如个不值钱的物件一般。

再说“日常”。

说个极小的例子，因为越是司空见惯的小事越能说明问题。

七十五回，尤氏因事去见王夫人，见不得便，便先到李纨处，并要趁机洗个脸。

李纨忙命人取妆奁，结果其丫头素云“将自己的胭脂拿来”，让尤氏“能着用些”。李纨见了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若是别人，岂不恼呢。”

尤氏倒没嫌弃，笑说几句就用了，但这一细节正说明主仆等级的森严——下人的东西不该给主子用，这倒未必是因物品质量有差异，更是因主仆身份有差距。

事还没完。

尤氏洗脸时，李纨的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跟前，“只弯腰捧着”。

李纨见了便道：“怎么这样没规矩。”

炒豆儿“忙赶着跪下”。

这一细节，更说明主仆间的规矩是具体而严苛的。

大观园里“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一团和气，不过是个表象，真实的世界不总如此，风雨是说来就来的。

连贾宝玉都是如此，大家肯定都记得，他有次回怡红院，只因院里人开门晚了，便看都不看，只一个窝心脚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