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616年7月,大隋帝国的东京不太热。
隋炀帝杨广带着核心团队离开东京洛阳,坐上豪华游轮,前往江都。名义上是搞团建,其实是逃命。
杨广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眉头紧锁。
他在思考一个终极的人生难题:“手里明明握着一把好牌,怎么就要破产了呢?”
手指间的烟头明灭,就像杨广的心情一样。
“嘶......”香烟烧到了过滤嘴,也终于把他从思考中带回现实。他做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游轮来到江都码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有人山人海的热心市民来接站。杨广的心情出奇平静。
“既然你们不来,那我只能亲自上门了。”
他命令王世充搜寻江南的美女、美食、美酒,只有在人间极致的享乐中,他才能暂时忘却世间的痛苦。
于是,我们就能看到一幕奇观。
天下造反闹得欢,杨广江都玩的嗨。
萧皇后看不下去了:“陛下,药不能停。”
可他的男人早已放弃了治疗,每日沉溺在自己营造的幻境中,苟且度余生。
偶尔清醒的时候,才会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好头颅,谁当斫之?”
看着杨广变成这副模样,萧皇后气得一连问出10个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做这样错到极致的事情?”
“为什么你选择用如此愚蠢的方式逃避现实?”
“为什么、为什么?”
...........
她不明白一个真理:创业艰难,败家却只要一瞬间。
二、
按照一般的情况,杨广是没机会接班的。
他是家中的次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做爹爹的好儿子,当哥哥的好帮手。
至于杨广的梦想是什么,重要吗?
581年,杨坚把小外孙从皇位上拎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把“随国公”的封号改为“大隋。”
意思是,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杨坚当然不是随便的人,也不允许儿子们随便,他要让5个儿子都能独当一面。
13岁,杨广被封为晋王,负责镇守太原;
20岁,统帅三军南下长江,一统天下;
22岁,调任扬州总管,抚慰江南。
年纪轻轻就出任封疆大吏,不高兴还能去皇宫串门,跟帝国的一把手喝喝茶、谈笑风生,该知足了吧?
可放眼天下,杨广依然是中层干部。
中层男人向上爬的野心,和底层男人对繁衍的需求,基本成正比例。
底层男人对娶妻生子有多么渴望,杨广向上爬的野心就有多么躁动。
三、
命运的大门透出一条缝隙,那是野心进来的地方。
杨坚的性格有点多疑,总是觉得有刁民想害他,所以有一点点不满意的地方,就要借题发挥。
太子杨勇一不小心就撞枪口上了。有一年的冬天,老爸出门旅游,于是大臣们就到东宫去朝贺。
杨坚一回来就懵逼了:“太子是啥意思?”
玻璃心的大叔,永远有操不完心。于是,他转头就把杨勇给废了,一起给他的还有一份《退休指南》。
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世不痛快。
杨广想要做太子,还需要两个女人的辅助。
独孤皇后一直嫌大儿子太浪,那么5个儿子中间,她到底喜欢谁呢?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终极命题:
中国大妈,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答案很简单:有颜值、有才华的小鲜肉。
看言情剧抹眼泪的是大妈,对着爱豆的海报流口水的是大妈,就连挑女婿的时候,必然是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事实证明,妈妈粉才是战斗力最大的群体。
谁不承认就是不客观。
杨广就是这样一枚小鲜肉,“美姿仪,少聪慧。”
按照现代的套路,大概就是智商180,一路学霸校草的走过青春岁月,然后在20岁前拿下博士学位,成为青年学者.......
这样的花美男,那个大妈不喜欢?
杨广的另一位辅助,是妻子萧氏。她知道丈夫有进步的野心,就打好辅助积极配合。
公公不喜欢奢侈,她就勤俭持家;
婆婆不喜欢妖娆,她就素面朝天;
丈夫要注意影响,她就谨言慎行。
没有萧氏的配合就没有杨广的辉煌。他在登基以后哪怕再荒唐,也始终对萧氏恭敬有加。
所以啊,夫妻和睦的秘籍永远不是情感、美味,甚至不是性,而是事业的重合度、孤独时的陪伴。
四、
杨广的本质,其实是一枚诗人。
604年,杨坚同志眼睛一闭就去等马克思了。太子杨广顿时嗨翻天,喜提皇位和万里江山。
彼时,大隋是全球市值第一的帝国。
论人口,杨坚同志留下890万户。
而“贞观之治”也不过300万户,直到“安史之乱”前夕才恢复到这个数字。也就是说,唐朝6代帝王也没干过杨大爷。
论财富,杨广继承了天文数字的遗产。
贞观6年,马周在一份工作报告中说:
“隋家真乃土豪。李密占了洛口仓就能称霸;王世充抢了洛阳就可以称雄;长安的仓库至今还被国家所用。”
此时,距离杨坚去世已经28年。
论形势,大隋帝国打遍天下无敌手。
在文臣武将的苦心经营后,突厥、契丹、吐谷浑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唱征服,颇有“国际警察”的风范。
可历史就像抛物线,杨广想站在潮头迎风尿三丈,结果却只能湿了鞋。
从此以后,杨广变了。
他要利用帝国丰厚的资源,实现自己大大的梦想,如果财富不能流动起来,怎么搞活市场经济?
于是,他动用几百万人来开通大运河。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辉。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这两首《春江花月夜》,是杨广在下江南时写的。好像是在炫耀:“感觉自己棒棒哒,心情美美哒。”
于是,他亲自去开拓西方市场。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玩世策,安此亿兆生。
不是我好大喜功,实在是自古以来的领土不能放弃。就让我把事情做完吧,为中原百姓打造一座铁桶江山。
于是,他要把不服从的敌人彻底消灭。
白马金具装,横行辽水傍。
问是谁家子,宿卫羽林郎。
........
征兵集蓟北,轻骑出渔阳。
进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
.........
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功彰。
曾令千载后,流誉满旗常。
611年,杨广开启了“三征高句丽”的大工程。在他的计划中,百万大军一旦到达前线,高句丽一定会哭着叫爸爸。
结果,隋军每年都会收到“高句丽之旅”的单程票。
有去无回。
五、
1400年来,中国人对杨广的评价很统一:坏透了。
而最近10年,却有一股翻案的风潮:杨广是好皇帝,只是刁民不懂事。
那么,事实究竟是如何呢?
我们不妨来拆解一番。
论亲情,他不是一个好家长、好长辈。
杨勇被迫退休后,退休金只领了4年,就被新皇帝杨广赐死。他有10个儿子,也被流放、毒死,没有一个活下来。
就算对自己的儿女,也颇为刻薄。
616年,杨广带着团队下江南,只带着萧氏和南阳公主。其他孩子留在北方,男的成为诸侯傀儡,女儿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
求杨家儿女的心理阴影面积?
论治国,他没有爱民的慈悲心。
无论是修长城、筑洛阳、挖运河、出边塞,都是动用几百万人的大工程。很不幸的是,对这些外出打工的农民工,杨广不仅欠薪,还夺命。
工程结束后,能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
论做人,他缺乏基本的诚信。
615年,杨广北上巡视边塞,结果被突厥人包围在雁门。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冲出去,也没有人来救援。
虞世基就说:“请陛下重赏将士,停止征辽东。”
“好,就听你的。”
但突厥撤退后,他却忘记了原先的许诺。不仅没有奖励勤王的功臣,而且开启了第四次征辽东。
“由是朝野离心。”
实际上,这是一个极端自我的人。
他有才华、有志气,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并且有付诸于实践的勇气和魄力。
他也确实做出了前无古人的伟大业绩。
浩荡的大运河至今仍然是最重要的水道之一,使分离300年的江南重具中国之心,而日本唯一对中国称臣的时期,就是隋炀帝年间。
但世界上总有一种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杨广如此、希特勒如此......
他们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所有人的头上,偏执的认为自己是宇宙唯一的真理,容不得别人有半点质疑。
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理想才是唯一高尚的神国,别人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是下贱的庸俗。
他们只看到自己的欲望,却忽略了大众渴求的温暖。
在生活中,这种人是几乎没朋友的。
在历史中,他们却成为暴君。
六、
618年,杨广死于江都。
萧皇后用床板打了一副棺材,才将不可一世的丈夫草草安葬。
那个地方,在如今的扬州雷塘。
2014年,我曾经专门去过隋炀帝陵。从大门口走进去,虽然神道两边种满松柏,陵墓也被修葺的整整齐齐,我却感觉冷飕飕的。
诺大的陵园,只有两个人。
一个活着,一个死了。
我一步步的往前走去,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就在想:“一会到他身边时,跟他说什么?”
走完神道,我却在墓碑旁看到一些意外的东西:
一束鲜花、一篮瓜果、三柱清香。
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刚才胸中的块垒突然就放下了,我不再对曾经的大人物感到紧张,也知道了历史是什么。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应戴上非黑即白的脸谱。
他们做的事,我们也在做;
他们犯的错,我们也在犯。
对他们的功绩,不应该一律抹杀;
对他们的错误,我们要引以为鉴。
当时站在隋炀帝陵,我什么都没有说,鞠了三个躬后就转身离开。现在想来,我最想说的应该是:
“生而为人,请你善良。”
对陵墓中的杨广,对送花敬香的游客,也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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